我的家访手记

麦子

　　2019年的七月，我又加入索玛花的另一个志愿者团队，开始了另一段难忘的经历：对申请资助的贫困学生进行家访，填写基本信息调查报告，以便基金会为贫困学生和爱心人士实现一对一助学对接，让爱心人士的爱心落到实处，让需要帮助的学生得到帮助，让我们的承诺有坚实的依托：山在那里，希望在那里。

与一帮朝气蓬勃的人在一起，时时能感受到年轻的气息。

        家访之前，我被安排参加了最后一场次的面谈，看到家长和学生穿戴一新的郑重，以及他们热切的目光，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肩膀担上了责任。

　　七月雨季，我们天天出发，风雨无阻。

滔滔黄浪无处不在，我们的皮卡披荆斩棘，一路尖叫一路欢歌笑语。

　　车子把我们送到不能再走的地方，剩下的就靠自己了。

　　无论是人走的还是车走的，连续大雨过后的村道泥泞不堪，车也好人也好，天天回到住处都是一身水一身泥。

　　7月12日，这个日期可能所有的人都记得。这一天我们的车艰难地爬到半山腰后又不得不掉头几乎是滑下了山，重新找到一条路前进到达目的地后，迎接我们的是一个下午的大雨。完成当天的家访任务后天就黑了，所有的队员一个一个地被捡回车里时，人人都是从头湿到了脚，坐在车里冻得瑟瑟发抖。

回到基地等着开门时，不知是谁带头脱了鞋，于是留下了上面这张照片……

　　那是一段特别艰苦但是又特别快乐的日子。每天回到住地吃上晚饭都是九、十点钟，一身水一身汗，可是却没有热水洗用，甚至冷水也经常没有，但是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第二天一早，大家一边比赛昨晚又被身上的红包痒醒了几次，一边又精神饱满地整装出发。

        不知道为什么，每天早上小组与小组郑重道别，一个车与一个车说声再见，我总是脸上忍不住笑心里忍不住柔软。我们天天都会互相鼓劲加油，也会互相祝福，愿你们今天一切顺利，也愿你们能访到好孩子。

我们一次次向着未知出发

只是为了找到你－－

        照片上这个瘦弱的女孩有一个雄壮的名字，叫做马海体伟。我们去她家家访那天，正好碰上她背着行李袋从西昌返回，我们于是跟着她回家。

        体伟的家在半山腰上，到山脚下的公路却早早断了一截，车不能走，我们便只好一路步行跟随。背着袋子的体伟还需要时时停下来等我们，后来慢慢地走熟悉了，我们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原来这次体伟是被老师带到西昌参加演出的，她在学校被选择学习尤克里里的演奏，平时并不是每天都有练习时间的，她说，只是有活动的时候就提前集中训练一下。这是体伟第一次去西昌，一共住了七天，她笑着说，西昌真好玩。

        在弯弯曲曲上山的泥泞小路上，体伟总不忘停下来照看后面的我，生怕我会滑倒。我再三问她，你真的每天这样走路上学吗？

        她笑了：真的啊！跑得快的话，每天一个半小时就到学校了！老师到过我家家访，但是上学如果迟到，也是会被罚的。

        小学六年，体伟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每天跑一个半小时去村小上学。班上一共36名同学，毕业考试中体伟的成绩名列第三。

        体伟的大哥大姐已经成婚另过，二姐现在上着中专，看起来也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家里贴满了她的奖状。三姐已经上初三了，今年2月某天不幸碰到恶狗，在逃跑的过程中摔断脚踝，去医院做手术打上了钢钉，至今还未痊愈。

        体伟的妈妈有精神疾患，日常表现为不停地说话和骂人，能做一些简单的家务活。爸爸也因此不能外出打工，家里种着一些土豆和玉米，养着一头猪两只鸡，没有别的经济来源，学费基本靠借，妈妈的病也没钱去看。

        当我问到她的理想时，小姑娘很肯定地说，我想当一个公安稽查。我听得一惊，细问她的家人亲友并没有吸毒什么的情况，最后小姑娘居然用一个调皮的笑回答了我的疑问：为人民服务！

        的莫惹地，我太有理由记住这个名字，不只是因为访完她的家就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也不只是因为她是住在第三座山顶的那一个；虽然说，一天中用双脚丈量三座山峰就足够让人记忆深刻了。而她真正让我们记忆深刻的是她那种扑面而来发自内里的积极和勤奋的精气神。

        惹地的父亲多年前因病去世，母亲一人拉扯6个孩子过活。她有两个姐姐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大姐结婚后对家里多有帮衬，二姐辍学在家帮助体弱的母亲打理家务和农活，所以惹地格外珍惜学习的机会，领着弟弟妹妹们努力学习，她们家的土墙上也贴着墙纸，墙纸就是她们姐弟的奖状。

        即便如此，惹地对于没能考得更好学得更好的焦虑和急迫还是那么溢于言表。或许她不是个特别聪明的女孩，但是勤能补拙，我相信有一份耕耘就会有一份收获，何况她还有一个特别令人感动的品质：她的一个同学就在本村，也是我们的家访对象，但是这个同学一开始没有带我们去她现在住的新房子。惹地知道后，跟我们解释说她家之前的确是跟爷爷奶奶住着破房子的，搬家没有多长时间，而且特意告诉我们，她的成绩是很好的，但是这次毕业考试前一个星期生病没有上学，所以很影响分数……

        我和我的搭档都觉得这一天终于没有白累一场，如果能够把这个女孩的故事告诉更多的人，能够为她找到一份资助，那就什么都值了。

        阿尔牛培是为数不多的令我记忆深刻的一个男生，但是，那更多的也是因为他妹妹。阿尔牛培本身也是一个优秀的孩子，机伶懂事，是班上的班委，学习成绩好，他毕业考试的分数在我们家访的孩子中是名列前茅的，可是，他说，他的成绩没有弟弟妹妹好。事实上，他的弟弟妹妹的确盖过了他的风头。

        牛培的妹妹叫阿尔日子，她正好在村口玩耍，于是就领着我们去她家，开学即将上三年级的小日子一路上蹦蹦跳跳的，一边口齿伶俐地跟我们聊天。我们谈事的时候，她就安静地在边上站着，临走我说要给她再拍张照片的时候，她高兴地说，我去换件衣服！

        后来我们才知道，牛培的学霸弟弟妹妹，原来都是支教老师教的，当时就觉得满满的都是自豪感，也没心思去追问到底为什么支教老师教的就不要学费……

        曲比英子是个爱笑的小姑娘，一开始问她什么都不说，就只是笑，她背着一个小男孩领我们来到她的家，家里空无一物，也空无一人。

        到了家里之后，12岁的英子马上变成了主人，她放下背着的孩子，一边麻利地找出户口本给我们，一边回答我们的问题：父亲三年前因病去世。母亲今天去了县里有事。16岁的二哥今年才开始外出打工顾家，目前还不能自保。这个小男孩不是我弟弟，是我大哥的儿子，他一年前意外去世，大嫂改嫁，丢下他跟着我们家住。姐姐马上就要上初中了，学费还不知道在哪里。……

        一边回答我们的各种提问，英子一边抽空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小盆梨子，说是自家树上结的，一再要我们吃。又说平时喜欢唱歌，我马上要求她唱一唱。英子稍一犹豫，立刻大大方方地唱了起来，唱完又笑。

        英子说，她长大了想当个老师，带着妈妈好好生活。

        阿恩龙里是个大骨架的姑娘，快人快语的，脸上写满了刚毅。她的父母当年结婚时没有领结婚证，后来父亲又过早离世，因此一家人备受冷眼冷语。龙里小学毕业的时候，妈妈受邻人蛊惑不让她上学了，要她去嫁人，或者去打工赚钱，她在家哭了三天抗议，终于如愿去上了初中。如今初中毕业，当年的讥讽又来了，旁人总在说这么大的姑娘不能再读书了，龙里倔强地说，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读书的。

        龙里说她的爱好是唱歌，在我的要求下，略想了一想，干脆地说，好吧！龙里的嗓音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歌也好听。看着她这个简陋至极的家，听着她的歌声，我感觉眼角开始湿润。

        不同于别的孩子的羞涩、扭捏和迷茫，龙里谈起理想也是那么干脆而又坚决，我要当一名警察！她铿锵有力地说，因为我要抓尽那些毒贩和贪官，让他们不能再害人！

        我看过太多被“毒”害的人家了，他们真的太可怜了，龙里说着说着就擦起了眼睛，那些贪官也是一样害人，也要全部抓起来……说着说着，这个姑娘又笑了。不知为什么，我特别相信她说的话会成真的。

　　家访中我比较关注学生的家里有没有书。于是我发现有人在看《红楼梦》，也有人在看《水浒传》……

　　无论多么贫困，只要家里有光，有书，就有希望。

　　还有太多太多的好孩子，他们品学兼优却家庭贫困；他们要帮着家里干农活看弟妹，他们也要学习要理想。

……

　　家访之前，我们都经过了短暂却严格的培训，尤其家访手册的最后一段话触目惊心，每当我懈怠疲累的时候，偶尔被欺骗的时候，沟通不畅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段话，就会控制情绪调整心态，重新开始。

是的，我一天要访很多家，我已经访了很多天……但是对被访的孩子来说，一年就一次，甚至也许一辈子就一次。谁敢不认真呢？

　　我的每一个搭挡都特别认真，跟着他们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感谢相遇，感谢陪伴～

　　家访，就像在西藏旅行：身体在炼狱，眼睛在天堂。

　　这样的山路看起来很美，走起来可能就没有那么美了，尤其是在大中午的太阳下，那个时候通常还饿着肚子……

　　山高水长路途遥远，总是与危险相伴的。

比如上图的这条进山通道，前一天我们的车才走过的，第二天就已经被水冲垮。

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过不完的坎……

　　这一天我们涉险过河又爬了很长的山以后，才知要访的一个学生的家远在另一座山顶上，不通车，来回至少需要三四个小时，而当时已经是下午两点。

我们一男一女搭档的两个小组面面相觑，到了这时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两个男生立刻站出来自动重组，我们把吃的喝的全部交给他俩，再把他们身上多余的东西拿掉……蔡老师找到一根趁手的棍子，两人就要出发。

行前合影一张，我突然觉得说不出的悲壮，连老乡都说这一程不但难走而且凶险，我们根本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困难在前面等着……

　　　目送他俩的身影消失在巨大的核桃树后，我们也开始了周边的家访。

        阿合刚念完大一，暑假就跑来做志愿者，她本人就是当地的彝族，是我们团队不可或缺的翻译之一。

这天又是突降暴雨，我们一边担心正在翻山越岭的队友，一边担心进山时过的河，如果河水再涨的话，大家就谁也出不了山了。

所幸天佑索玛，一切都是有惊无险，最终像每一天一样，我们都完成了当天的工作任务。

　　家访的故事太多太长，就像大凉山的山路，数也数不清。

　　这一天是两条没有被拴住的狗一路追着我们狂吠，我的搭档很冷静，他站住，捡起一根棍子双手一拦，眼睛紧盯着恶狗，一边镇定地让我先走。我也是很拼的，尽管吓得半死，百忙中还不忘拍个照……

　　我的另一个搭挡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那天出了那家的家门时，居然被他家的狗不声不响地给亲了……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狗咬人不是传说。这种恐怖的感觉直到他打完针才略有好转。

摔个跤流点血都是题中应有之义，另外我们至少有5个组碰到了蛇……

　　红包是好，但是长在身上就不好了。

到了山区以后，许多人身上都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红包，一到夜里就开始痒，奇痒难忍；有时白天一不小心碰到也会开始痒，抓一下而痒全身，甚至听见＂痒＂字也会起反应，后来我们都有默契了，轻易不提这个字。

　　去男生宿舍还书时，正好撞见赵老师一丝不苟一针一线地补袜子，再一看他的脚后跟，即便缠着绷带也看得见血迹斑斑……

　　等车的空儿，抓紧时间填一下肚子。

能坐下来，边吃边喝，就是幸福。平时甚至吃不上，因为一直有学生领路，干粮背得不多根本不够分，就不好意思自己独吃。

　　这一天在村委会等人就吃得比较豪华，有桌子有椅子还有菜。

　　这天就比较幸福了，这家的阿嬷给我们烤了土豆🥔，沾沾辣椒面咬上一口，香！

家访中，那些美丽的母亲们总是令我特别动容。看着她们的邹纹和笑容，你才知道什么叫坚韧。

　　这天的待遇相当惊人。

起因是这一天的家访对象全部失联。下着大雨，电话不是打不通就是关机，好不容易通了一个还互相听不懂……最后实在无计可施了，我们找到一块写着电话号码的责任牌，直接把电话打给了乡长，然后联系上了村书记。

然后我们不但顺利完成了家访，还吃了鸡。书记杀了三只鸡招待我们，这是第一次在大中午的吃到了米饭，吃得特别饱。

　　从牛牛坝到巴普，我们都住在一个寝室。这注定是一段不能忘怀的岁月。

　　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三十多人次完成了九百多学生的家访。我个人参与家访的则有16个乡26个村共计72贤人。

　　这是某村因地制宜修建的村小。　　

这张照片发给朋友看，她立刻回复了两个字：启航。

现在美姑县的家访已经暂告一段落，但是我们的工作远没有结束，只要有需要，我们随时准备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