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酷暑君须记 爬山涉水刘家峡

李忠民

　　8月3日，立秋在望，骑行刘家峡，出西固，拐进刘兰公路。一路慢上坡，即便马不停蹄的蹬车，车子仍缓慢如龟，心里不住的嘀咕、诅咒，几欲要废弃了骑行。

酷暑季节，炎热难当，路旁可资遮挡的树木很少，人就置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腹背受烤，幸有疾驰的下坡车扇来阵阵凉风。两岸陡峻的山体对峙，巉岩叠垒，人如被峡谷挟持行走。

一路上出游的车辆相接，轰鸣震耳，耳畔一直沸沸声不断。刘兰公路一共两个隧道，钻过最后一个——大岭隧道（此时海拔2288米），海拔数字挺吉利的，就是骑行太费人。

人生就像骑车，爬多少坡路，就能享受多少下坡的惬意、舒坦、爽籁。当返程时，上坡路就变成了下坡路，下坡路就成了上坡路，像小时候玩的跷跷板，忽上忽下，缓急参差，快慢张驰。坡道上实在蹬不动时就想，好歹有轻松的坡路在前边等待着，然后马力大增，蹭蹭就爬越了一大截。爬坡四个小时，一朝大撒把，一个小时就到坡底了。这才恍悟:快即是慢，慢也是一种快。乡言云:不怕慢，耽怕站。骑行亦如是。午后三四点的日光最毒，射在脊背上火烧火燎，我都能闻见焦糊味了。人脱得只剩一背心一短裤，汗水如注如泛滥的黄河水。这时，一辆蹦蹦车从身边蹦过，左手迅疾一把捉住车厢的拉手子，借着蹦蹦车的牵引，我才坐在沟坐上暂短歇息了一会，麻木的屁股才有了知觉。屁股觉悟了，嗅觉却麻木了，忽然一股臭味钻入鼻孔。定睛一看，简直作呕，车上满满一箱猪粪（可能是把猪粪送到山上的地里去）。恶心至极，正打算松手自食其力，这时开蹦蹦车的人发觉了，那家伙心想，何不把这个蹭力的家伙戏弄一下，遂猛踩油门，一股黑烟自车屁股冒出，瞬间湮没吞噬了我。我赶紧松了手，捏刹把，停车坐爱山林晚了。一路下坡，和从正宁去兰州时翻越六盘山差不多。刘兰公路路况特好，平坦如镜，两边留有人行道，适宜自行车行走。

好不容易盼到了大岭隧道，此地海拔2288米，数字挺吉利的，就是骑行太费人。预示着下坡开启。果不其然，一路下坡，一口气飚到了刘家峡大坝。然大坝戒备森严，武警把守，不让行人上去，但有大队的游客（旅游大巴）吵吵嚷嚷着游走在坝面上，自己只能“空结雨中情”——羡慕、眼馋。然后绕着大坝西边转转看看，算是不负此行。

之所以去刘家峡，源于小时候听村上保管的讲述:此人姓孙，大名性子，因其保管生产队的所有物资和器械。生产队根据劳动工分分配粮食、食油、蔬菜，甚至每年中秋节分羊肉、春节分猪肉时，保管每每到场，呼叫户主名姓，捉拿秤杆，权衡多寡，握有社员全家老老少少的活命之权。社员领取生产所用的工具——架子车、拉犁和碾场的牲口等，也需经得保管同意。天长日久，社员们就习惯用保管称呼他。因为生产队再没有第二个保管，所以人人包括小娃娃都知道保管就是他，他就是“保管”。且因其公正不偏私，人也活络幽默，聪颖好学，悟性极高。劳动、生活的活路、器具，他是一看就会。家里吃饭坐的马扎子、矮板凳子，搁置青盐和辣面子及各种瓜豆种子的篮子框子，娃娃捉蚂蚱的麦秆笼子，甚至暑假里在生产队苜蓿地里灌黄鼠的方法都是孙保管教会的。孙保管一年四季都嗑麻子，生产队每年都种麻子，收割捶打完后装在长线口袋里，然后保存在生产队的库房里。孙保管裤带上挂着一大串钥匙，铝的铜的铁的，长的短的花的。随着脚步晃动，发出或尖利或闷钝的索索声。钥匙声响处，便是孙保管忙碌之地。有这充足的资源，孙保管就一边嘴里嗑着麻子，嘴角挂一长串麻子皮（不知是如何挂住的，我们娃娃模仿了多年都没学会），一边喋喋不休地唠叨，说当下，话古经。孙保管的古经里就有一段刘家峡的往事。他是1966年被公社指派去参加刘家峡水库大会战。全省征集的民工很多，各地区各县各公社的生产队都去了人，工地统一管饭。六十年代粮食奇缺，多是粮不足，瓜菜代。名义上管饭，但粮荒正紧，那里能吃到纯正的麦面食物，多以杂粮如玉米、高粱、豆类充数，有时即连这些都没有，就吃糠咽菜。糠麸粗糙，吃进去胃里蓬蓬杂杂，极其难受。屙出来是一堆，日一晒，风一吹，就不见了踪影。后来实在饿的撑不住了，就托人从老家正宁捎些干粮，无人时躲在被子里、僻静处偷食以解馋。土石方活路很重，加之吃不好，他的身体就垮下来了，一个精壮魁梧的小伙子整个失去了人形。之后又生病（估计是装病），按照他的话说就是——癞蛤蟆支桌子里，撑不住了。然后就被淘汰回来，由于给国家立了功，出了大力，回到生产队后就担任保管。

只可惜孙保管已经去世，要不来刘家峡转转，看看当年劳动的地方，睹物思人，该是何种心情。只可惜孙保管半路跑回，要不放在今天，他就是刘家峡水电厂的一名老工人，资历老，待遇厚，退休还有高福利。要不我骑行刘家峡，至少有乡党帮衬，还能从容迈步大坝之上，纵览浩浩汤汤之黄泥汤喷泄而出的壮观了。

凡事没有要不。孙保管三个儿子，晚境却凄凉。老婆先他而逝，留待他一个住在坡畔的老窑里。不是儿子不孝顺，是他不想看儿媳的眉高眼低，就单另过活。他殁去后，在他黑咕隆咚、泥皮皴裂的老窑里吹吹打打过事，着实隆重、热闹了五天。 然后一把铁锁，尘封了所有的往事。

没有一睹庐山真面目，只瞧见了刘家峡水库的一角。水库靠近游客中心的西边，水位很低，水也瘦羸单薄，全然没有浩荡磅礴的气势。沿坝停满了游船及快艇。挨着坝坡的水面上是一长溜漂浮物，一艘打捞船在旁。随着出入船只带起的浪涌，一晃一晃的，晃动声里一股水草的腥味。

回程是把出发照搬了一下。在行至尕场和柏林子两个地方时，沿路村舍林林，植被茂盛葳蕤。海拔在1840左右，和黄土高原的地貌差不多。多种植玉米、洋芋、百合。百合矮矮的，开出山丹花一样艳丽的花朵，有时候一满坡洼都被花色洇染。山顶、山腰的玉米棒子已经成形。路边的小摊上支架着锅具，热蒸现卖。揭开锅盖，清香扑鼻，热气弥漫中玉米粒牙齿样排列，细碎晶莹，闪着涎水。这地方杏树居多，路旁的地里、门口、崖畔畔上到处都是，杏子红着半张脸，在枝头招摇。据当地老农说，树种是从敦煌过来的，叫里里黄。手一伸就能捋一串下来，拈一颗掰开，入嘴绵软，香中透甜，没有酸味。路边的小摊上摆着杏子、玉米、黄瓜，还有笼装的土鸡，遗憾的是没有煮土鸡的，要不，买一个鸡大腿，嘿嘿。没有人吆喝叫卖，车辆、行人想买就买，不买也能尝上几个杏子，一根黄瓜。

☞拐进刘兰公路，永靖刘家峡方向

☞山势奇特，人在峡谷中

☞高山突兀，阴面的植被茂盛

☞山貌异样

☞稍憩，看看路边的蒿子梅，解解乏，抖擞抖擞精神，各做各的一份事去

☞高峻需要仰视，俯视或睥睨会辱没了它。正午的阳光扎眼炫目

☞穿过第一个隧道

☞沿途的黄河三峡景区宣传牌

☞刘家峡在永靖县城北端，黄河在这里绕了一个“几”字大湾。行政区划上属于临夏市。

1975年2月4日，刘家峡水电站建成。那年我五岁。

☞刘家峡水电厂办公楼

☞戒备森严，去不了坝面，在坝下偷窥一眼

☞在游客中心的岸边一睹真容

☞坝面上的漂浮物，谁的贻害？

☞游船和快艇

☞水库一角

☞黄河之水浊兮，可以濯吾缨

☞水坝下游

☞大坝一岸

☞大坝一岸

☞远处隐约的坝体

☞大坝一侧

☞浩浩汤汤黄泥汤

☞俯视流泻而出的黄河水

☞回程，远山。这就是俺蹭力的拉粪蹦蹦车。

☞熟知“八百里秦川，不抵一个董志塬边”的尕场老人，听说我是庆阳来的，还说平庆属于陇东，他的村子就嫁过来一个平凉女子。谝热火了，老人热情地掬了一捧杏子。热情也是一种促销手段，为何一些人要冷冰冰的对待客户呢？热情之下，必有豪爽。我一下子买了二十元的杏子，骑行的重量加重了。临行，老人还往驮包里塞了一把。

☞老人和他的留守杏子

☞分界岭——大岭隧道。那边是下坡，这边是上坡。此处海拔2288米。骑行最喜隧道口，预示坡路已爬完。

☞沿途的绿皮火车，一闪而过

☞往返骑行路线轨迹

☞擦黑进城:深安大桥。8月3日早上九点出发，晚上九点半返回，来回136公里，单面24公里爬坡路，来回就是48公里坡路。爬高1505米，摇身一变成了登山爱好者了。爬坡看不见尽头时开始怀疑人生，怀疑自作自受，怀疑不享安逸、自讨苦吃、骑行发疯。到达目的地后释然、傲然……
一路最是恓惶了屁股，吃苦受累，毫无怨言，默默无闻，忍气吞声，乐于奉献——铁的。

　 每一次骑行都是一次阅读的过程。读风，读山，读水，读异样的风貌，读三教九流，读乡下的平静宁和，读城市的喧嚣嘈杂。骑的路多了，读的境界就开阔起来，像读一本书，一页一页翻过，一路一路穿过，阅尽繁华，看淡物利，耳得之为声，目遇之成色，力尽了歇嘎子力量又汩汩而生，最妙的是:回望来处，烟云弥漫、乱云飞渡的，那份从容、欣慰、轻松、骄傲是一般人体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