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邢晓慧老师评论

胡廷武

山中别有天

邢晓慧

先看胡廷武先生的诗《游昆明黑龙潭》：

夏日来登五老山，

瑞云绿霭满晴川。

清浊潭水称玄妙，

上下宫祠辩自然。

梅干披苔怀玉美，

柏枝举翠映天蓝。

宋唐余韵今犹在，

万丈光辉照岭南。*

黑龙潭是昆明北郊的名胜景区，有“滇中第一古祠”之称，因传说有黑龙潜于潭中，故得名。景区古木参天，修竹茂林，潭深水碧，景色幽深。诗的首联“夏日来登五老山”，交代登山的时节，诗人或为避暑，或为寻幽，“直入山中去，山中别有天”。“瑞云绿霭满晴川”，阳光明媚，水边山野瑞云漂浮，绿霭重重。“晴川”，阳光照耀的水面，也指晴朗天空下的原野。崔颢有“晴川历历汉阳树”。清方文有“芳草艳晴川”。在本诗里指山野景色。作者起笔从容，游目骋怀，白云绿霭，日光明朗，晴川耀眼，诗情中富有画意，流露出愉悦的心情。

颔联写黑龙潭的自然景观和人文环境。“清浊潭水称玄妙”，黑龙潭有深浅两个池，水色迥异，一清一混，似道家阴阳各半的太极图。两泉水面相接，鱼却互不越界，形成“两水相交，鱼不往来”的奇异景观，堪称玄妙。“上下宫祠辩自然”，这里是有名的道教胜地，建有上下两观，从汉代的黑水祠演变而来。上观始建于唐宋时期，称龙泉观，下观始建于明代，称黑水宫。因是道观，道教源于道家，以“道”为最高信仰，万物滋生，道法自然，故而说“辨自然”。

颈联精警深刻。“梅干披苔怀玉美”，因是夏天，梅花没开，所以说怀玉。此句从成语“披褐怀玉”化出，出自老子的《道德经》第七十章:“是以圣人披褐而怀玉”，意思是说身上披的是粗布衣服，胸前却揣着宝玉。比喻怀抱大才而深藏不露，或出身贫寒而怀有真才实学。千年梅树，覆满青苔，旁发柔枝，虽历经风霜，仍然枝干虬结苍劲，蜿蜒横陈，卧若龙眠，能吐露芬芳，有怀玉之美。“柏枝举翠映天蓝”，宋柏就在唐梅附近，古根盘结，枝叶茂密，直插云表，翠绿色的枝叶高举映衬得天空更蓝。袁嘉谷有“风霜饱阅八百载，柏身老矣色不改。问柏何缘老不改，中间持有性根在”，赞美宋柏饱经风霜仍持守根性，生机盎然。诗人以“无言之美”、“沉静幽思”的梅风骨与“顶天立地”、“傲然不屈”的柏精神来抒发情怀，表现出宁静、踏实、深邃、隽永的追求和高远的志向。

尾联“宋唐余韵今犹在，万丈光辉照岭南”，由眼前的唐梅宋柏而想到更为深远的文明传承。唐宋是中华文明的顶峰。唐代国力强大，信心十足，政治气氛非常宽松大度。长安城内人口百万，七十几个外交使团，三万多个外国留学生，物价便宜，人们幸福指数爆棚。有人说人类历史上真正的文化中心有三个公元七世纪的长安，十九世纪的巴黎和今天的纽约，但是巴黎和纽约都没有大唐长安的诗意。

宋代虽然国力很弱，朝廷并不兴旺，但是近些年人类的历史观已经从朝廷兴旺式转向全民生态式。宋代的GDP是唐代的两倍，各行各业都很发达，看清明上河图就可以知道，从全民生态来说，宋代社会发展颇有成就，人民生活相对富裕安定，所以崖山一战，才有十万百姓为之殉国。唐宋文化渊源流长，尤其是唐诗宋词双峰并峙，滋养丰厚了中华民族的历史，对岭南亦有深远影响。

历史和文明总要有物化的东西来承载，物转星移沧桑巨变，千年古木和古建筑为我们记述了一段段历史，守住了一个个传说，使浪漫而又真实的云南历史宛若眼前。作者游黑龙潭，览眼前景物，即景生情，胸中才华，笔底千秋，用一首律诗涵盖了黑龙潭的千年历史，传达出不俗的审美趣味。

现代人居住在城市钢筋水泥的高楼中，“以画幅当山水，以盆景当花圃”，更当努力向先贤学习，培养求知的欲望，增添生活的情趣，力求摆脱心中的围城，探求都邑野趣人文关怀。想当年，孔子问其弟子将来志向时，有人要当小国寡民之君，有人要做治国理政的强人，只有曾皙说“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在沂水里沐浴，到舞雩台上吹风，然后唱着歌儿回家。孔子为曾皙点赞，表现了不从众，不流俗，知时处世，逍遥乐道的追求。黑格尔曾经说过“审美带有令人解放的性质”。海德格尔追求“诗意的栖居”，栖居的本质，不是环境优美，采光充足，而是人始终处在自由之中。冯友兰先生将人生境界分为四个层次，从自然境界到功利境界再到道德境界，最后抵达天地境界。它超越了知识性、功利性和道德意识，是从肉体到精神的逍遥，是更高阶段的天人合一。诗人通透达观，能够勘破功利社会种种怪相，既不孤芳自赏，也不随波逐流，胸有丘壑，超脱物外，与天地山川为邻，不为名所累，不为利所役，放情地徜徉于自然山水和人文历史之中。

同为山水诗，与《青龙峡》组诗纯粹的山水之乐不同，诗人突出了黑龙潭的人文环境。黑龙潭的道教两观，龙王传说，铁骨龙姿的唐梅，铁干凌霄的宋柏，有着丰富的历史。诗人借景言情，尤其是颈联的“披褐怀玉”，蕴含哲理，抒写怀抱。卢克莱修说:“人的真正财富是拥有简单平和的心灵。”诗人倡导低调，深知沉淀下来静心凝虑，才可能让思想成为时代的高调，毕竟“思想的狂浪不羁才是最高级的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