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路工

鹅湖山人

　　去年第一次来到湖北恩施州新塘乡双河镇避暑，小住一月有余。那时候我就对路经双河的233省道的路况很不满意，今年再次来到双河，正值从卯山到太山庙一段数十公里拓宽重修，大概明年这个时候233省道将彻底改观。

　　我在双河镇每天晚饭后总会去散步，经常遇到借住在公路边一幢尚未完工的民居的筑路工，他们是原籍湖北宣恩的农民工，大约有20人左右，目前他们的工作就是用石块砌挡土墙和护坡，拓宽原有的路面，重建过水沟渠和涵洞。但他们的主要工作还是浇筑柏油路面，现在还不到这道工序，只能干成天和石头打交道的活。

　　有句俗话说“天上的九头鸟，地上的湖北佬”，这句话有很多不同的理解，有人认为这句话是褒义，是说湖北人聪明，顽强，毕竟九个头，九条命，聪明又坚强。也有人认为是贬义，是说湖北人狡猾，奸诈，一个人有九个头，能不奸诈吗？但从我在恩施接触的湖北人来看，我更倾向于前面一种解释，湖北人朴实直爽、热情好客，我可以举出很多例子来说明。偶然与宣恩的农民工结识，就很能说明湖北人“九头鸟”的特性。

　　刚开始接触这些农民工，我就想拍一些他们生活的纪实照片，但是出于以往的经验，总怕拍摄对象排斥和拒绝，所以只是把手机夹在自拍杆上偷着拍，后来发现这些农民工非常友好，一见如故，于是就不再藏着掖着了，“明目张胆”的跟拍。他们也若无其事的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有摆拍，没有做作，尽管多数照片是手机拍的，但我也觉得这是我最满意的一次纪实摄影——满意的不是照片的质量，而是拍摄过程的顺利。

这位师傅姓龚，外号老弯，他自己说“老龚”的谐音比较搞笑，所以人称“老弯”。他47岁了，27岁开始从事筑路工作，是老资格的农民工了。他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师范学院刚刚实习结束，明年就毕业了；小女儿读5年制的临床医学，才读了一年。我跟他开玩笑说：你至少还要再干4年农民工，培养你二女儿读大学。他笑着点点头。

他的工作是按劳取酬的，和大家一样每天150元，没有奖金，没有带薪休假，不干活就没有工资。吃饭是公司提供的免费一日三餐。

　　中餐是一菜一汤。菜的“质”一般，“量”有点少。干粗活的人饭量大，就吃一个菜，老板太抠门。

　　晚餐因为要照顾一些人喝酒的习惯，所以加了两碗油炸花生米。湖北人爱吃辣，少数不吃辣的在另一桌，菜里不放辣椒。龚师傅好酒，每天都喝，酒是当地酒作坊酿造的玉米酒，5元一斤。第一次傍晚散步遇见他，就是他晚饭后提着一个塑料壶去买酒的路上。

　　会喝酒的人不多，喝的酒是廉价的玉米酒，酒杯也是自制的，简陋到无以复加。

　　我注意到了龚师傅的手指，显然是受过伤的，他说是石头砸伤的。左手中指是弯的，“老弯”的称谓是不是因此而来？我没有问他。

　　中饭后，他们在屋檐底下、台阶上抽烟聊天，有人抽的是烟叶卷成的旱烟，恩施盛产烟叶，他们称为叶子烟。短暂的休息半小时左右，没有午休，12点半就要上工地，幸亏双河镇比较凉爽，要是在山外，正午高温之下露天干活谁受得了？我计算了他们的工作时间，上午4个半小时，下午5个小时。

　　我发现他们中午都不进自己的房间，因为工作服太脏的缘故。他们住的房间都是用木板搭的床。我问他们晚上干什么，他们回答我简单的两个字：“睡觉”。我说，为什么不看看电视？他们说，人多，电视不好看。我想，大概也是因为节目“众口难调”吧？

　　晚饭后，是一天当中最闲适的时候。自己提一桶热水冲个澡，然后抽烟，聊天。这天，龚师傅用自己买的电动理发剪请人帮忙给自己理发。

餐厅只有几个人在看电视。

这位是领头人。不脱产，白天和大家一样干活。

　　每天，他们乘坐这样的工具车上下班，当然这是违章的。

　　我问龚师傅：等你们老了，有人接你们的班吗？龚师傅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有了！”

　　明年没有意外的话，我还会来恩施，那时候，我走在宽阔平整的柏油公路上，我一定会想起我在双河认识的这些热情淳朴的筑路工，但是几乎可以肯定，我见不到龚师傅了，他和他的伙伴们一定又在别的工地，继续修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