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语，呢喃

悠然

 那天傍晚，为拍摄一些摄影素材，我独自一个人误打误撞地走进了我们江北最大的湿地公园的一个孤岛上。谁曾想，走走停停，绕来绕去，有些晕头转向的我，却与一片“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荷塘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个满怀。 

暮色氤氲中，只见漂浮在木栈道两旁的荷花，一朵接着一朵，一簇挨着一簇，层层叠叠，挨挨挤挤。宛如一群刚刚出浴的波凌仙子，罗裙摇曳、环珮叮当、云鬓半绾、芙蓉初就的举着盛满玉露琼浆的酒盏，从水墨淋漓的画卷中袅娜而来。让我不由地为之驻足流连，赞叹不已。

 徜徉在波光粼粼，画桥柳岸的荷塘边，宛如行走在李清照“误入藕花深处，惊起一滩鸥鹭”的玲珑诗句之中，听黄莺啼树、看临水照花、一花一态、一步一景。让我恨不得“制芰荷以为衣，集芙蓉以为裳”，像屈原那样，把荷披在身上。甚至，把“自己砸碎，揉进碧荷、揉进红莲、揉进埋没千年依旧能胚胎萌芽的莲子里”。

 但当我看到因前几天台风过境，湿地上游的河流泥沙俱下，池塘里的荷叶上边很多都布满了尘土时，不由得心生怅怅。我俯下身去，掬一捧河水一点点地洗净荷叶上的尘土。但以我这微薄之力与着偌大的荷塘相比，真的是徒劳之举。我盼望着，此时此刻，老天爷能下一场酣畅淋漓的雨，荡去污垢，还荷们原来“出水芙蓉，天然雕饰”的娇美模样。

 陶醉在良辰美景中的我，浑然不觉夜幕巳悄悄降临。待醒过神来，我突然发现那参差不齐的斑驳树影，如鬼魅一般阴森森的近身而来。幽暗的河水荡起层层波纹，宛如一个四处游荡的幽灵一样。惊慌失措的我，一阵慌不择路的疯跑后，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接到我的电话后，老公一边匆匆驱车赶往湿地，一边在电话那头不停地安慰我“不要着急！不要害怕！”等老公按照我发过去的位置图好不容易找到躲在栈道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我时，夜、巳经很深了。老公一把将我紧紧地拥在怀中，好久好久都没有说出话来。我安慰老公说：“没事了，或许是老天爷看到我们好久都没有心思来欣赏这“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美妙意境才给我们创造了这次难得的机会呢？” 

 这段小小的插曲，丝毫也没有影响到我去湿地看荷的热情，只是心有余悸的老公却再也不敢让我独自一个人到湿地“寻花问柳”了。每当我去湿地“寻芳”时，老公就会用手机定位的方式，全天候、全方位的时刻掌握着我的行动轨迹，以便我再次“误入藕花深处，深醉不知归路。”

 说来好巧，我与老公的结缘，恰恰与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一年的夏天，紧张的高考结束后，我从省城回到爸妈所在的部队驻地休假。或是因为刚刚换了新的环境有些不太适应，也或是等待高考成绩焦虑的心情所致，有些郁郁寡欢的我，每当傍晚时分，便会独自一个人来在部队驻地旁边的那一池荷塘边，徜徉在波光艳影十里荷花之中，任凭那山间的晚风像久别的恋人一样，轻轻地亲吻着我的每一寸肌肤，抚慰着我的每一缕思绪，让我烦燥郁闷的心情慢慢地沉静了下来。

 六月未央，气温已似盛夏。池塘清荷，悄然玉立，绿盖擎天，红花映日，或仰或卧，形态迥异，有风摇曳，无风低眉，菡萏为花，娇姿欲滴，入目可赏，入鼻清香。让人不由的沉醉其中，心醉神迷。

我偶然发现，每逢周末的夜晚，总会有一位年轻帅气的军人来到池塘边，或静静地读一本书，或轻轻地吹一管箫；或流连在荷的花丛里；或忘情于诗词歌赋的吟诵中。起初，我们只是匆匆的擦肩而过。渐渐地，相逢时我们便会相视而笑，莫逆于心。从老爸那里得知，这位年轻人是刚刚毕业来此的军校大学生。老爸说：“这小伙子军事科目样样过硬，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前途不可限量啊！对了，他还和你有着同样的喜好，特别的喜欢荷花哪。”或许是心曲相通，情意暗合。也或许是前世之盟，三生有幸。自此之后，河畔的金柳旁时常会传来我们的欢声笑语；荷塘的柔波里轻轻地回荡着我们的低吟浅唱。一场美好的情缘，就这样从荷的花蕊处、叶的脉胳间、悄悄地萌发开来...

 不知不觉间暑假结束了。我带着对荷的无限眷恋，告别了父母，离开了家乡，去了遥远的城市开始了我的大学生活。

然而，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并没有阻隔那个萌发于荷塘边的情缘继续着它的浪漫。有时候，我会坐在校园清凉的荷塘边给他写信，一枝青莲便会从诗经中侧身而出；有时候，我会坐在桃花树下给他写信，几朵粉红色的落花恰好落在洁白的信笺上；有时候，我会在坐在菌菌的草地上给他写信，那无边无际的绿色便会漫溯到有他的远方.....

 他的来信中，念兹在兹的还是那个我们曾经相识、相知、相爱的荷塘。字里行间，有柳影摇曳、有荷香浮动、有鸟语恰恰、有蛙声阵阵.....

 我们来往的书信间，从来不用山誓海盟去雕琢；从来不用甜言蜜语做底色；也从来不用粉红色的玫瑰去装饰。因为我们每一封信的内容，早已经被荷塘月色涂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泽和淡淡的芬芳。他说：你就像一朵出水的芙蓉，清丽淡雅、香远益清。而我却觉得他更像一支田田的华盖，一擎玉翠、一风荷举、给楚楚动人的荷撑起了一片湛蓝的天空。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很多年过去了。岁月的风声，在年复一年地轮回里，拂过了多少人世沧桑？看惯了多少缘聚缘散？而我们的那个始于荷塘月色下的爱情故事，却在光阴的无情剥蚀中，在纷扰的烟火况味里，愈发显得历久弥新，醇厚浓郁。

  也许，在文人雅士们的眼里，荷是用来仰望的。但我却觉得，荷，如同我亲切的家人一样。她摇曳于廊间檐畔，给我送来淡淡的芬芳；她婆娑于碧纱轩窗，给我带来一丝丝的清凉。有风，你可以欣赏她的婀娜舞姿；有雨，你可以聆听她的低吟浅唱。 

 每当老公去远洋训练和执行任务时，我总会给他写信问：”嗨！还记得那些荷吗？”然后，连同我绵绵的相思和无尽的牵挂装入三叠九折的荷花信笺中，以吻封之。而他也总是回答道：“记得，她是挨我最近，最静，最最温柔的那一朵。”那漂洋过海而来的字里行间中，有海浪打湿的痕迹、有夕阳洒落的余辉、有深深的思念、有轻轻的呢喃......

 “七夕”的这天恰逢周末，平日里忙忙碌碌的老公放下手中所有的工作，陪我一起去湿地感受那份“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的悠然。又为我能拍到最美最干净的荷花照片，特意从后勤处借来了一个专门为荷花“梳妆打扮”的喷雾器。

 等我和老公寻寻觅觅地在湿地公园偏僻的一隅找到那片莲叶接天，碧绿万顷的荷塘时，看着眼前这一池的碧波荡漾，满目的花开烂漫，一向对荷情有独钟的老公，也情不自禁地欢呼雀跃起来。环顾着眼前这片美得炫目，静若天籁的荷塘，老公不由地感叹道：怪不得你会三番五次地来这里寻芳，会在这里迷了路。

 但不管我们如何的努力，那些粘在荷叶上的污泥却纹丝不动。看着垂头丧气的我，情急之下，老公干脆单腿跪在栈桥上，探下身去用手轻轻地一点点地擦洗去荷叶上的尘土。就在我们专心致志地给荷们“梳妆打扮”之时，只听见一阵“咯吱吱”的木质断裂的声响后，只见老公一个“倒栽葱”便一头扎进了河水里。当老公满身挂满了绿油油的水草，犹如一个硕大的水怪，气喘吁吁地爬上岸来时，我们怔怔地相视片刻后，不由地开怀大笑起来。那欢快的笑声，激起涟漪无数，荡起一池荷香。

 在如此的良辰美景的诱惑下，一向稳重内敛的老公，竟也顾不得从军多年养成的“一丝不苟”的着装习惯，索性脱下湿漉漉的军装，惬意地躺在盛夏的阳光下，哼着那些荒腔走板的小曲，自我陶醉得一塌糊涂。

 盛夏，是属于荷的季节。而因荷缘定终生的我们，已记不清多少次携手并肩徜徉在这碧波荡漾的荷的花海里了。但初见时的那份纯真与甜美，依然生动鲜活的萦绕在我们的记忆中。我拈花一笑问老公：那一年的荷塘相遇，你后悔过吗？”老公没有作答，只是俯下身去，轻轻地在一朵盛开的荷的花蕊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吻。这一低头的温柔，让我与荷的脸颊上，倏然间，泛起了一抹云霞般的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