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滚滚忆“双抢”

金柏松

　　又到三伏，热浪滚滚，离开空调，无处安身。不知是现在真的比以前热了还是现在的人身体素质退化不耐热了，回想起20世纪60年代“双抢”时节，整天在太阳底下暴晒，虽然热，但只需一顶笠帽，荫遮整个夏天。

　　“双抢”，指抢收夏粮，抢种秋作。当年农田一年三熟，夏作水稻，秋作六谷（玉米）或双季稻，冬天种大、小麦。“小暑白豆大暑米”，临近大暑，水稻陆续成熟，必须及时收割，否则遇台风易倒伏，而秋作六谷或晚稻必须在立秋以前栽插完毕。秋作六谷“白露不露头（抽穗开花），割掉饲黄牛”，如果不能在立秋以前完成栽种，易遭霜冻，轻则减产重则绝收。因此，大暑前到立秋的二十几天，是一年之中最为紧张的“双抢”季节，全县上下总动员，机关干部乃至工商企业都要下乡支援“双抢”。

　　“双抢”前，生产队将劳动力分成三个操作组，分田包干。凌晨三点不到，公社的广播响起来，女主人起床做饭，四点左右，东山岗上方启明星贼亮，山背后微露鱼肚白，人们踩着朦胧的黎明微光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

　　传统割稻脱粒用“稻桶”，上大下小的正方形大木桶，底下两条船形直档，抓住桶角上把手，两个人就能拉动稻桶在平滑的稻田上前移。三面围插上稻桶帘，防止谷粒飞出，近身一面的桶里放上“稻桶垫”，“打稻”人一左一右，挥动双臂，轮流猛力将谷穗摔打在稻桶垫上，“呯！嘭！”声中，金灿灿的谷粒落入桶底。大约1969年，生产队有了第一台农业机械——双人脚踏打稻机，约60厘米直径的滚筒上钉满了“U”形钢丝齿，滚筒轴端的小齿轮卡着大齿轮内齿，大齿轮通过连杆连接踏板，脚踩踏板，滚筒飞转，打稻的人用脚使劲上下踩踏板，双手掐住稻把将谷穗伸到滚筒上脱粒。集体劳动，分工有序：年富力壮的轮流打稻，两个小孩递送稻把，其余的人撅着屁股弯腰割稻，年长体弱一点的，选择“揪”（捆扎）稻草。天大亮，耕田的老把式已经扛着犁牵着牛来到田边。到八九点钟，所有方箩盛满第一担湿谷，大家列队挑到晒场，顺便拐回家吃点点心，继续割稻。生产队只有一台打稻机，各操作组轮流使用，在晨阳灼灼露水清凉的田野上，三个生产队的九个操作组分散在各个小山坞，“呯！嘭！”“呯！嘭！”和“轰隆！轰隆！”的打稻声此起彼伏声，唱响了人民公社的丰收交响曲，田野华章，时代绝唱。

　　上午收割，下午插秧或栽六谷。中午酷热，休息个把小时。午后出工，大人们都去整理田块，将已经耕成一畦一畦的田块清沟理直，将泥块打碎整平，东阳侬叫“捋畦（读“yu”）。我和荷南、苏莲等几个小孩负责挖六谷秧，挖起秧苗轻轻抖掉泥土，整齐地码放到簸箕里，挑到阴凉处并洒上清水放好，然后回家吃点心。太阳西斜，栽六谷决战开始，五道工序由五个人完成：“开坑”，即挖穴，一畦三行，深挖一锄踢碎泥土，挖成深十几厘米的长穴；添六谷秧，这是小孩们的活，每穴一颗，秧苗根部放穴底靠前斜放；“滴坑”,即在六谷秧根部浇上一点很淡的人粪水，男把式一手拎粪勺一手拿根小树枝，遇到穴底大土块或者六谷秧的位置不对，用小树枝扒拉一下，粪勺空了，将小树枝插在最后浇过的穴上做记号，到便桶里再打一勺；“跌灰”，即抓一把焦泥灰跌盖在六谷秧根部；栽六谷秧，蹲下身子将秧苗扶正，培土、掐实。傍晚是栽种的黄金时段，为抢时间，经常栽到天墨黑才收工。

　　星转斗移，“双抢”早已成为历史。可人老怀旧，小时候夏日“呯！嘭！”“呯！嘭！”和“轰隆，轰隆”的打稻声，总会在脑海深处不时回荡。我9岁参加“双抢”，从递稻把、添六谷秧入行，三分“底分”起步，到初中毕业已经是正劳动力的10分工了，每个暑假要挣三五百个工分。老人告诫：“六月弗晒背，十二月（年底）要悔”，祖祖辈辈遗传下来的农耕基因，随庄稼时令节奏起舞，不辞寒暑风雪，起早落夜下地刨食。夏日插秧，上晒下蒸，额头汗水渗入眼睛，只能抬起胳膊低头蹭干，太阳晒出满背汗水，干干湿湿结成一圈白色盐霜，无暇诅咒烈日恶毒。时光沉淀，褪去了所有劳累、困乏和燥热，记忆中，留下的是“双抢”时节母亲犒劳我的霉干菜上的几片火腿肉，还有午饭以后在弄堂口门板上小憩时的丝丝凉风。

（图片下载自网络，感谢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