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的秋

归途◆

◇杨胜濂

一

黄昏的夕阳挥洒最后一片余晖后渐渐从西山隐去，夜的帷幕徐徐降落，秋蝉恣意的歌声不知何时已悄悄消失。还有，那前一刻钟还在晒谷的地上捡漏落谷粒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贪玩晚归的孩子也消失在父亲母亲的吆喝声中。蛐蛐似乎还在酣睡，尚听不见他醉人的弹唱。

最后一片飘忽的云彩也慢慢消逝，一片蔚蓝渐变成一片蒙蒙的空旷。夜色弥漫 ，暮色的天更远了。此刻，还看不见夜空透亮的星点，不见那一弯孤寂的残月。渐渐的，夜静了。只有老旧的拖拉机爬过那条坑洼的公路时粗重的喘息声。没了孩子的喧闹，这一方不大的院落，也是空旷寂静的。

这，是秋天的临夜。

秋，这轮回着来来去去，去去回回季节，踱步而来，走进温暖的午后，又湮没在如凉水的夜色里。这个被时间摆渡的行者，如履邀约，又如期而至。

她来了！她走过稻田，带着一粒粒饱满的谷粒，一垛垛收后的稻草；她翻进果园，带着一个个硕大的金秋梨，一框框丰收的喜悦；他进过农家小院，带来一串串紫黑甜蜜的葡萄，一钵钵甘醇的蜜糖。她走上山岗，那山便披上了红妆；她爬上枫树干，便染红了一段时光；一片火红的枫叶从她手中划落，一片回忆便翩翩而起。她带来了一片绯红的云，她带来了一场清爽的雨，她带来了一丝秋凉，也带来了一层寒意。

这是多么斑斓的秋啊！而我，却还徘徊在唐诗宋词的平仄里寻找暖暖的秋色。

我想，我一定是错过了什么！不然，在秋走近的这么些日子里，在家乡的丰腴的秋的怀里，我不会不为所动，不会只怀念那些往年他乡有梧桐细雨的秋夜，不会只怀念那在松软的落叶上沙沙的脚步声。

梧桐细雨的秋虽美，但那秋，毕竟是他乡的秋。那雨，也是他乡的雨。而如今，在这里，在阔别的熟悉的土地上，在高远的天空下，在停停歇歇的雨中。我想，凭栏，话秋。

二

我时常在独处时，把思绪交给秋天的雨，不是在江南的青花雨巷，不是塞北的寂寥长廊，而是，在山的故乡。

山乡的雨，蒙蒙的雨，定没有烟雨江南的惆怅。所以，无须羡慕，无须漫步在江南高墙青瓦的深巷，追随旧的时光，听一段毫不相干的别人缠绵悱恻的故事；山乡的雨，清冷的雨，定不会如塞北秋雨的凛冽粗犷，不似那满野的荒芜、凄凉。所以，也不必叹惜，不必在空旷的寒夜里，听一曲秦腔，在飘忽的柴火光中，喝两碗烈烈的老酒王。

赏山乡的秋雨，只需寻楼之高处 ，暖暖的站在窗前，捧一杯热茶，遥望远山。赏山乡的秋雨，只需在夜的寂静里，仔细聆听，雨打窗棂、雨滴落于枯萎的槡叶上轻轻的乐章。

我总把秋天的雨，比作游吟的诗人，只有如此比喻，方使我心安。我实在无法拒绝秋雨下一片宁静、安详田园的诗意画面。秋雨如梦，远处的山凝实厚重，秋色苍茫；近处的田坝，阡陌相连，稻谷金黄，穗穗喜悦；野菊与无名的小花盛开，摇摇拽拽，微微颤颤，一条花色小道，走着走着，不知走进谁的温梦里。

山乡的秋雨，多情的秋雨，你这行吟的诗人，在暮色的黄昏里镌刻谁的念想？

三

当他人还缅怀于欧阳修《秋声赋》萧杀凄凉，阴沉可怕的秋里时，我却沉浸在刘禹锡“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洒脱豪情里。

不知为何，人们总是从秋风、秋声、秋色里读出悲凉、凄婉、伤怀无尽。是秋风如刀，削去一夏的繁荣吗？是秋声呜咽，如悲歌伤怀吗？还是秋色凄凄，让孤独的心，思念远方故里、亲人？秋，应该是喜悦的。经历春的耕耘播种，经历了夏的葱茏繁盛，这秋，便是最好的归宿，而沉沉睡去的冬，又如何与这唯美的秋相比呢。

秋是一个多彩的世界，尤其山乡的秋。

这里的秋没有城市梧桐叶落后的凌乱，这里的秋没有大西北枯草连天的颓然；这里的秋没有江南烟雨如雾的惆怅，这里的秋没有西北吹不尽的玉关情；这里的秋没有潇潇落木的凄切，这里的秋没有衡阳雁去的缱绻。这里只有一副唯美的彩色图画。

你看！依然满山的苍翠青松，依然挺拔如故的杂生灌木，依然蓬勃生长的野草，依然在夜的凉风里摇曳的野花。那稻田，那果园，哪一处不是丰收、喜悦的画面。而秋的使者，那翻飞的枫叶，只是这秋的一个点装。凄凄的秋风，呜咽的秋声，在这山乡的秋里，你让我向何处去寻？

四

夜色，不知何时悄然洒在寂静空旷的院落，而我还在秋的思绪里穿梭，秋是什么呢？我反反复复的想。

秋是什么呢？

秋是被拉远了的碧蓝的天空，是挂在繁星点缀的夜空里的一弯残月，是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是雨中缠缠绵绵的一段情。秋是一片金黄的稻田，是被饱满的高粱拉弯了腰的高粱杆，是一山挂在枝头的喜悦，是一串串葡萄、是金秋的梨、是落在地上的山核桃、是破裂了的板栗刺球、是农家院里木架子上，在夜风里沉沉睡去的丝瓜、是在睡梦里开艳了的水仙花……

秋是丰收的喜悦、是欢乐的笑语、是辛勤劳作的人们满实实的粮仓、是农家孩子在收割后的田野里飞奔的脚步、是远去的童年渐渐模糊的记忆。

这是山乡的秋、朴实的秋、多彩的秋！在这沉甸甸的秋里，我还有什么非分的期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