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人命难卜</h3><h3> </h3><h3> 作者 杨群修</h3><h3> 老孙不姓孙,姓黄。</h3><h3> 老孙小时候看了一部叫《三打白骨精》的电影以后,就喜欢模仿孙悟空,拿根竹棍,用手掌在额头做个凉棚,又眨眼睛又皱鼻子的,佝偻着身躯,一开口就是“俺老孙来也”!那样子虽然比不上六小灵童专业,却也有模有样的。人们爱逗他,夸他真的像孙悟空,老老少少都叫他做“老孙”,他好得意,时间久了就叫入了坎。</h3><h3> 后来,他爷爷说,黄家子孙怎么叫做老孙呢?于是不许人再叫他老孙,可是老孙听别人叫他的大名倒是觉得别扭,街坊上的人不叫他做老孙也觉得不习惯,就这样,别人在他爷爷面前不好喊,背着他爷爷还是喊他老孙。</h3><h3> 不久,爷爷去世了,老孙的老爸是个吃粮不管事的,常说名字是个符号,喊做什么不得,到后来,连他老娘也和别人一样也喊他做老孙了。从此,除了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老师喊他的大名,长大了领工资或公务时写他的大名,平常的时候人们就只知道他叫老孙。</h3><h3> 老孙长得一点不像孙悟空,脸圆圆胖胖的,鼻梁下陷,鼻头翘起像在脸上按上半个大蒜头,看上去倒是有点像弥勒佛,只是生得一对环眼,有一点凶暴暴的,不像弥勒佛那么慈眉善目。老孙母亲生下五个儿女,老孙居中,上有哥姐下有弟妹,老孙从小顽皮,常常弄得一身邋邋塌塌,惹得爹不疼娘不爱的。</h3><h3> 那时候的人兴算命,小孩一出世,大人便想知道孩子的一生如何,老孙也不例外,刚刚满月的时候,母亲就把他抱去给河边街人们都叫做姑婆的神婆算命。</h3><h3> 姑婆从小就在西山削发做尼姑,是西山神尼的弟子,颇得神算师傅的真传,解放后还俗回乡。虽然还俗了,每日还是吃斋念佛,在家编织些竹蔑器具卖钱为生,远近的人传扬她算命准,有几年政府对这些民间俗事管得不是很严,常常有知道的人偷偷来找她择日算命。</h3><h3> 这天老孙母亲抱着襁褓里的老孙来到姑婆家,求姑婆给算上一卦。姑婆问过老孙的生辰,在案桌上裁下一张红纸,拿毛笔在砚台上蘸饱墨汁舔细笔尖,写好四柱算出流年,就一手捏着佛珠一手捏着手指眼睛微闭嘴里喃喃着掐算,接着又抱过襁褓里的小老孙来看看,说:“你看这孩子的嘴,口阔唇厚,男儿嘴宽吃四方,将来虽然没有官当,也有食禄的,一生衣食无忧。”老孙的母亲这一辈子的人都是挨饿怕了的,听了很宽慰 ,说:“哦,那就好、那就好”。想了想又说:“那个叫花子阿宝的嘴也蛮宽的......”。姑婆立即拉长了脸打断她的话:“阿宝那嘴是吹火嘴,相书说,嘴如吹火,贫贱之相,像这孩子吗?”说着再提起笔来,在红纸上给老孙写下几句偈语:</h3><h3><br></h3><h3>衣食一生无虑,</h3><h3>命里带有三妻,</h3><h3>八字官贵难寻,</h3><h3>耄耋之寿可期。</h3><h3> </h3> <h3> 转眼之间老孙就长大了,高中毕业正好赶上了知识青年下农村插队的时候,开了毕业典礼大会,就被一阵喧天的锣鼓和一片招展的红旗还有激昂的革命口号欢送去了农村。插队的村子离县城老孙家三十里多里路,一去就是五年,摔打锻炼,经历了多少风雨磨砺,22岁才回城,安排在一个国营商业部门工作,是当时的青年觉得挺理想的职业,那时候老娘心里想,老孙有这个工作就不用老娘担忧了,“衣食一生无虑”,姑婆算的命准呢。</h3><h3> 老孙有时候性情虽然有一点暴躁,和朋友聊天的时候说话却很诙谐,拿他开玩笑也不恼,还迎合别人自嘲两句,常常逗得大伙哈哈大笑。不过他做事懒动脑筋,喜欢随大流,所以后来直到40岁连个股长也没当上,眼见官是没有得做的了。老娘想,民以食为天,有没有官当,只要日子过得安逸能吃饱饭就好。像她这样老一辈子的人,几经战乱和饥荒岁月,被饿怕了,觉得作为平民百姓,一辈子衣食无忧也就是有福气的人了。</h3><h3> 姑婆算命说他有食禄倒是不错,老孙是个“食不厌精、烩不厌细”的人,喜欢下厨,平时在他家或者在朋友家好友们聚会,朋友们大都是“君子远庖厨”的,几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大吵大嚷的打起扑克,那时候不兴玩钱,输一局在脸上贴一张纸条,输多了的人贴得一脸都是纸条,只有老孙扎条围裙在灶台忙碌。</h3><h3> 他喜欢钻研厨艺,常说“烹小鲜如治大国”,治大国的命他是没有,烹小鲜的手艺却不错,做的菜光闻那香味就叫人垂涎,有人忍不住想进厨房拈菜吃,就会被他不客气地挥着锅铲赶出去。他说好菜拈不得,灶王爷会生气的,灶王爷生气菜的味道就变了。 </h3><h3> 那些“远庖厨”的君子在席间大快朵颐的时候,如果不吝夸赞他的厨艺几句,老孙那泛着油光的脸尽是快乐,开心得鼻孔又开又仰,接着就大言不惭地对自己的厨艺自吹自擂一番。</h3><h3> </h3><h3> 母亲和人家说起老孙小时候的事,总爱扯到姑婆给他算命,她说姑婆掐算老孙八字的时候,拍着小老孙的小屁股笑骂着说:“这个卵仔呀,以后有三个老婆呢”。老孙母亲还记得那时候她心里还惊惶地嘀咕:“现在新社会,给娶三房老婆吗”?很是疑惑。</h3><h3> </h3><h3> 长大了的老孙不怎么帅,但嘴巴挺会哄女孩子开心的,人也大方,早上上班只要有人撺掇他几句,一帮姑娘小伙就一路欢笑地跟着他去吃早餐了,当然掏钱买单的是老孙。</h3><h3> 那时候的领导和长者对青年都很关心,业务和政治的学习都是苦口婆心谆谆诱导的,教导年轻人好好工作,争取进步,年纪轻轻的不要急着谈恋爱,急什么,前途光明着呢。青年人总是在口头上唯唯诺诺,但青春的鹿在心中撞动,爱情哪能不溅起火花。老孙上班不到一年就和另外一个单位做出纳员的女孩恋上了。</h3> <h3> 那个姑娘姓孙,父母亲都是从江南那边过来支援边疆或革命老区贫困地区的医生,来这里十多年了,医术高明,人也和蔼,斯斯文文的,所以人们对他们很尊敬。但故土难离,这两年老想往江南老家那边调动。这个女孩开始经朋友介绍和老孙一帮男女青年在一起玩的时候以为老孙是姓孙的,觉得他说话诙谐好笑,对他印象特别深。老孙觉得这个姑娘不但漂亮文静,而且知书达理,和他也很说得来,渐渐地就互生好感。小孙后来和老孙好了之后,才知道老孙不是姓孙,只不过是孙悟空的粉丝罢了,和她并非“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只不过那时候两人已经好得如胶似漆,一同陷入《西游记》里的“盘丝洞”里,被那情丝缠得不可自拔,兄妹做不成,却要做夫妻了。</h3><h3> 小孙不愧是生自江南出美女的地方,皮肤白皙,人又漂亮,好几岁大了才和父母从那边过来,说话还带有江南的口音,吴侬软语,糯米糍粑般的软和,多少青年对她垂涎欲滴想入非非,小孙从街上走过,无数的目光便毫无顾忌地跟在她身前背后拥着,更有看得着迷的口水流了都不知道。 </h3><h3> 小孙父母对她管束很严,晚上是不允许随便出去的,不过小孙是单位的出纳员,一个星期有两个晚上要轮到她在财会办公室值班。开始小孙父母不放心,但是因为是工作需要,不可不去,于是她母亲就陪着她去值夜班,去陪了几次,觉得也没有什么,铁门关着,挺安全的,单位职工住的宿舍也不远,再说她的老爸自己在家也寂寞,就懒去陪她了,交代小孙去到值班室就关门睡觉。</h3><h3> 那值班室隔壁是一堵墙隔开的职工宿舍区,与值班室共墙而建的一个房间是单位的客房,铺有两张床,乡下业务单位有人来了回不去,或者本单位里的职工有亲戚来都可以在这里住宿,那时候职工的居住条件很差,有客人来,不宽敞的家里的确也是难挤,职工对领导安排这个房间作客房也很是赞许。</h3><h3> 小孙和老孙热恋后,这一个星期两个晚上的值班时间就是他们天高任鸟飞的日子,他们比翼双飞在人少夜色美的地方,倾诉心曲。并首在电影院缠绵的剧情里,为爱情哭泣。相拥在他们充满无限遐思的相思林中,放飞幻想,阿哥阿妹情意深。</h3><h3> 他们已经被爱火燃烧得突破了亲吻和拥抱。</h3><h3> 那一夜,老孙送小孙到值班室,他们拥抱着,老孙在小孙的耳边说,我走了。小孙说,嗯。搂着的手却不肯放开。许久,老孙又说,我走了,小孙还是说,嗯。手更加紧地搂抱着。</h3><h3> 那一夜,爱情把他们燃烧了,在这爱的伊甸园里,他们浑身的热血沸腾,亚当和夏娃的灵与肉在这里融合在一起。</h3><h3> 那一夜,值班室那张窄窄的老旧的木床就摒着气承受着这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在它身上疯狂。</h3><h3> </h3><h3> 就在凌晨天未亮他们依依不舍吻别的时候,未曾想到的是隔壁客房那晚住着一个职工的两个女亲戚,一个是五六十岁的老太婆,这老太婆耳朵有点背,比年轻人还能睡,晚上八、九点钟上床就鼻息微微地睡着了,一觉到天大亮才醒。一个是老太婆的侄女,是一个三十七八岁的老姑娘,人长得文静端庄,从十八九岁高中毕业就不断有人给她提亲说媒,不知道为什么,死活不愿嫁,她的父母又恼怒又无奈。那一茬的男青年,有两三个为了得到她垂青而执着地等着她的绣球,眼看着就要误了婚龄,男青年们最后才无奈地叹气,再等下去就要成老光棍了,只好草草成婚去了。</h3><h3> 现在哥哥的儿子大了,正张罗着娶亲,眼见得侄儿就要结婚生子,自己就要做姑奶奶了,还闺房独处,顾影自怜,常常在暗地里为自己叹气。</h3><h3> 这天和同村的一个婶子有事进城,在这个单位的堂哥家吃晚饭的时候堂嫂还给她说了一个媒,这男人是在县城某单位吃皇粮拿工资的呢,尽管堂嫂苦口婆心地劝,她只是埋头不吭声地扒着碗里的饭,一点没有那个意思,堂嫂一脸的不高兴,早早打发她们睡觉去了。这老姑娘人是上床了,听着婶子的鼾声,想着自己的身世,哪里睡得着,正辗转间,隔壁老孙小孙两个回来了。</h3><h3> 值班室和客房的隔音不好,老孙小孙两个在那边一夜翻腾,老姑娘跟着一夜脸红心跳,从来没有泛过的春心竟然随着隔壁两个搅起的波涛一波波地汹涌,她的灵魂也乘着他们操弄的潮头直荡九霄。</h3><h3> 第二天早餐,堂嫂恼恼地再唠叨起那事,她竟一口答应了,两个月后果然就结了婚,她父母暗暗称奇,直到百年归寿也不知道是老孙小孙两个帮了他们的忙。这块压在两个老人心里多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h3> <h3> 小孙这样一个有名的大美人,父母又是当地的名医,少不了有人想结秦晋之好,家有儿子男大当婚又有点身份老成一点的父母,就托亲嘱友去小孙家里说媒,其中不乏当地的社会名流。小孙父母一心想回江南老家,眼见得调动已经有一点眉目,哪里肯让女儿将来孑然一身地留在这里?原因不便对人说,婚事只是不答应。</h3><h3> 还有一些楞头小伙子根本不屑托媒,或是打电话,或是有事没事扯个由头到小孙单位里转悠,醉翁之意不在酒。幸亏小孙是在闲人免进的财会办公室上班,领导里有一个是解放那阵子从北方一直打仗到南方的老干部,常常黑着脸盘问那些没事进来晃悠的楞小子,那些浑小子看着老干部刀一样的眼睛,有一点胆怯地悻悻而去。不过还是有能突破重围把信息送到小孙手中的,政府办一个姓张的小秘书就是。</h3><h3> 人说家有丑妻是一宝,丑得让人放心,出个远门心里也踏实,若是老婆漂亮,即便树欲静却怕是风不止,不免担心有人觊觎。在老孙看来,别说老婆,女朋友漂亮都让他伤透了脑筋,经常觉得小孙那里草木皆兵。特别是那个白面书生小张秘书就是从斜刺里杀来的一支劲旅,为此他曾经打电话和小张秘书吵过架,有一次一怒之下还在电话里约去城外篙篱山脚决斗。想着俄罗斯诗人普希金决斗的下场,大学文化的小张秘书想想还是不和这个孙猴子一般的见识为好,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和这孙猴子斗?若非如此一念,当年城外山脚的就会发生一起惊爆全城的恶性事件了。</h3><h3> 正当老孙在小孙石榴裙边四处灭火之际,小孙父母一纸回江南的调令彻底把老孙打蔫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小孙的父母才知道小孙和老孙的关系,而且在他们梦萦江南疏于防范的时候,老孙已经让他们的宝贝独女在身子里暗结了两个月的珠胎,他们气得恨不得拿手术刀把老孙宰了。为此小孙的母亲只好亲自做手术,把老孙和小孙爱情的半成品扒拉在这个他们不愿意呆的地方。</h3><h3> 当鸣着汽笛的火车把小孙带走了的时候,也一片片地撕碎了老孙的梦。在刚刚离开的一段时间里,小孙还突破父母的防范,给老孙打来让他热泪盈眶哽咽失声的电话,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孙的父母监督得太严密,老孙盼啊盼,眼睛盼穿了,再也没有一点点小孙的消息。</h3><h3> 那段时间有人经常看见老孙在暗夜里坐在西门外湍急的河边的岩石上,听寒秋北来的雁鸣,叹大江东去的涛声,看着天上白茫茫的银河,在心里为牛郎织女搭鹊桥。</h3><h3> 他想起了他们如梦般的爱情升华的那一夜,他好想一直在那梦里不再醒来。此刻他很想拥抱小孙,他想轻柔地在她的耳边问,雁儿飞去了,还会回来,你,去了,还回来吗?他流着眼泪在心里唱道:</h3><h3><br></h3><h3>雁南飞,雁南飞,</h3><h3>雁叫声声心欲碎;</h3><h3>不等今日去,已盼春来归。</h3><h3>今日去,原为春来归,</h3><h3>盼归,莫把心揉碎,</h3><h3>莫把心揉碎,</h3><h3>且等春来归。</h3><h3><br></h3><h3> 唉,真个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h3> <h3> 后来老孙结婚了,是和一个叫刘兰兰的姑娘结婚的。</h3><h3> 老孙和刘兰兰是在小孙走后一年结婚的。刘兰兰是本县城一家卖成衣的小店的老板娘,虽然没有小孙那么楚楚动人,人长得倒也端庄大方。老孙的衣服大都是跟她买的,一来二去的就熟络了,刘兰兰不要老孙请她吃早餐,经常老孙早上去到刘兰兰门面没有吃早餐,还是刘兰兰去买的时候多打一份,在她店里的小桌几上两个人头顶着头吃。刘兰兰知道老孙和小孙的事,其实她早就对老孙有好感,只是觉得老孙是在好单位捧铁饭碗的人,自己不敢高攀而已。小孙走了,老孙一天到晚灰头土脸心事重重的,没事的时候常去刘兰兰的店里,看着店外行人熙熙攘攘的大街发愣。有时候遇着节假日或者星期日刘兰兰去进货,老孙闲着没事也跟着去,时间一长,俩人不知不觉地就好上了。</h3><h3> 老孙在单位的宿舍里住,距刘兰兰的家只隔一条马路,她父母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嫁了,刘兰兰是小女儿。两个老人认识老孙,刘老头没事的时候还过来老孙的单位看老孙和别人在大院的大榕树下面下象棋,有时候高兴了还和老孙杀上两盘,老孙的嘲笑比棋艺还狠,把刘老汉弄得脸讪讪的。现在老孙成了女婿,小女儿女婿家近也方便互相照应,两家父母对他们的婚事都是满意的。</h3><h3> 俩人婚后不久就有了一个女儿,那时候电视里正热播金庸的《射雕英雄传》,老孙喜欢黄蓉这个女主角,他捏捏在老婆怀里含着奶的女儿粉嘟嘟的小脸蛋,抚摸着黄茸茸的头发说,就叫黄蓉蓉吧。他憧憬着女儿长大了也像电视里的黄蓉一样聪明伶俐。刘兰兰说还是叫孙蓉蓉吧,人家只知道你叫老孙,叫黄蓉蓉人家会说我女儿不是你的呢,老孙咬着牙在老婆的脸上轻轻拧了一下,骂了一句别人听不得的话,刘兰兰甜甜地看着老公莞尔一笑。</h3><h3> 人们说夫妻的感情会发生“三年之痛、七年之痒”,老孙和刘兰兰结婚十几年却是风平浪静,不“痛”也不“痒”,倒是在女儿初中毕业考取中专了的时候,他们感情的气象从多云转阴迅即便乌云密布,没有闪电雷鸣就土崩瓦解了。起端是刘兰兰恨老孙那么多年一直没有忘记小孙,特别是晚上俩人在如梦如仙的时候,老孙迷迷糊糊云里雾里的还在唤着小孙,虽然听着不是挺清晰,刘兰兰还是立刻兴致索然,那个时候她恨不得一脚把老孙踹下床去。以前女儿在家她不好怎么说,现在女儿去市里读书了,常常半夜里发生争执,只是怕惊动老娘,不敢大声而已。继而就是沉闷的冷战,后来也说不清楚是谁先提出要离婚,结果真的去办了手续,分道扬镳了。</h3><h3> 那时候老孙的父亲已经去世,过去母亲虽然比较疼爱大儿子和小儿子,现在老了,母亲觉得还是在老孙这里比在那两个儿子那里过得舒心畅快,于是在老孙婚后就一直跟老孙生活,母慈媳敬的,日子虽然平淡,倒也安逸。老人知道近来这两口子有矛盾,认为夫妻吵闹斗气谁家没有,吵吵就会好的。这天刘兰兰办好离婚手续,收拾好东西,啜泣着对老孙母亲说了两句要老人保重身体,我不能服侍你老人家了的话就回娘家去了。老太太听了,豁牙的嘴巴张了张就合不起来了,想说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刘兰兰低泣着出门而去。</h3><h3> 他们的离婚,两家的老人都气得个半死。虽然离婚了,两人进门不见出门见,碰面的时候,老孙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故作昂然之态而去,刘兰兰却愤愤然地盯着老孙的眼睛,嘴巴嗫嗫喏喏,满腹怨恨,只有她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女儿放假回来,吃饭的时候却是端着爹家的饭碗跑去夹娘家的菜,两头通吃。</h3><h3> </h3> <h3> 老孙在和刘兰兰离婚不到一年就承包了单位里的一个酒家,老孙喜欢的厨艺有了用武之地,他指导厨师做了几样顾客喜欢的特色菜,还搞了一个叫“油茶”的早餐,生意还可以,不过因为从来没有经营过酒家,还是把老孙忙得焦头烂额的,吃住都在酒家,几个月后业务上手了,老孙才缓了一口气。只要一闲下来,前堂后厨地胡吹乱聊,人们都喜欢听他说话,常常把大伙逗得哈哈大笑。</h3><h3>做酒家的少不了熟人熟客来帮衬生意,熟人熟客来了,老孙自然要去说一些联络感情的话,陪着喝两杯酒,常常把老孙喝得酩酊大醉。</h3><h3> 老孙没有老婆,每一次喝醉都是一个叫桃子的厨房洗菜洗碗女工侍候,桃子是老孙酒家一个厨师的堂姐,三十多岁年纪,这个厨师应聘后,知道缺一个厨房洗菜洗碗的,就介绍她来了。桃子人很勤快,手脚麻利,任劳任怨的,不但做好厨房的工还把老孙诸如洗衣服什么的统统做了,老孙很满意。不过就是人长得不如小孙和刘兰兰好看,虽然身材窈窕,但皮肤黝黑粗糙,浓眉大眼,嘴宽唇厚,是个下得了厨房上不了厅堂的老实女人。桃子的家在距离这个县城200多公里外的一个偏僻的山村,家里有一儿一女,丈夫脾气暴躁,力大手狠,常常把桃子打得皮青脸肿,头破血流,桃子不堪虐待逃回娘家,她堂弟才介绍来这里打工的。酒家有宿舍,几个厨工和老孙一样,吃住都在酒家里。</h3><h3> 有一次老孙又喝醉了,半夜里喊着要喝水,桃子连忙倒开水吹凉了端去给他喝,迷糊里他好像闻到了小孙的气息,他感觉到了小孙的柔软,他紧紧地拥抱着小孙,听到了她的喘息,他再也不让她离开他,他想听小孙说话,想听小孙那糯米糍粑般软和娇柔的声音,但听见的只是她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他在酒精的兴奋中享受了和她久别重逢的快乐。天快亮了,桃子在他的拥抱里挣出来,他才知道昨晚和他缠绵一夜的是桃子,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那一天起,桃子就是老孙的人。过后,老孙笑骂着说,孙悟空吃桃子,命里注定的。桃子默默地尽心尽力地服侍老孙,直到五年后的一天家里有话传来,说他丈夫死了,叫她回去看她的一对儿女,她才回去。</h3><h3> </h3><h3> 老孙母亲在老孙承包酒家的时候就去跟小儿子过了,老孙忙,没有时间侍候老人,后来和桃子生活了,老太太不大喜欢桃子,嫌她模样土,酒家里吵吵嚷嚷的,老人家不喜欢那里的环境,就不愿来和老孙一起过。但老人家挺佩服姑婆算的命,小孙、刘兰兰、桃子,虽然有两个是非正式的,可也算凑够了三个老婆之数,常叨叨姑婆算的命真是准。可她万万想不到姑婆也有算不准的。</h3><h3> </h3><h3> 桃子走后,老孙承包酒家的合同到期,想继续承包,但是新定的承包金太高,包不了。接着单位改制,每个职工得了一笔买断工龄的钱就下岗了,老孙也一样,下岗后无所事事。</h3><h3> 女儿黄蓉蓉从学校毕业后在市里工作了几年,已经结婚,有一个快两岁的大胖儿子,在市区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按揭房。老孙一天到晚四处晃悠没事干,女儿要他去帮看儿子,他想,反正闲着没事,想着含饴弄孙,其乐融融,人迟早都要儿女照顾的,于是就去了。不想这小子成天屎屎尿尿、哭哭叫叫的,老孙这才知道这孙子也不是好弄的,带孩子比开酒家还累,不到两个月老孙就嚷着干不了了。其实这正是女儿谋划的让父母破镜重圆之计,等老爸嚷够了,她就把老妈接来让两人一起帮着照看孩子。</h3><h3> 老孙和刘兰兰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的矛盾,只不过赌着气又都不肯服低,这样两人就莫名其妙的离了婚。女儿连劝带逼,两人都说是看在女儿的份上,别别扭扭地又在一个锅里吃饭了。不过两人犟着各住一个房间,女儿想已经同吃着一锅饭了,同睡一张床那不是迟早的事?也不去管他们,这事做女儿的也不好管。</h3><h3> 不想女儿好好的计策,就因为父母各居一室而功亏一篑。女儿女婿上班了,老孙在家里有话非要对刘兰兰说了就说:他外婆,怎么怎么地,自言自语一般。刘兰兰却好像这家里根本没有老孙这个人,该干嘛干嘛,面无表情。刘兰兰晚上睡觉经常虚掩着门,有意无意间似乎向老孙发出什么信息,老孙晚上起来夜尿,看着门缝里的灯光,知道是什么意思,脚步犹豫却硬着心肠不越雷池半步。如此耗了大半年,外孙三岁上幼儿园了,白天女儿女婿又上班去,就两人在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看着女儿女婿上班去了,老孙也急急地出去,刘兰兰看着心里就窝火,没多久一赌气就回县城老家去了。</h3><h3> 回去不久的一个晚上,给女儿打来一个电话,说下个星期天她要结婚了,要女儿女婿去参加她的婚礼,任由黄蓉蓉怎么说怎么劝,刘兰兰依然“我的婚姻我做主”。老孙从女儿断断续续的电话里也知道了这么回事,第二天早上一夜未眠的老孙起来,看见女儿的眼睛又红又肿,知道女儿白白劝了一个晚上。</h3><h3> 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谁也奈何不了的事。</h3><h3> 那天女儿女婿去参加刘兰兰的婚礼回来,一开门进家,就看见很久不喝酒的老孙喝得大着舌头指着他们说:“愿娘死不愿娘嫁,天下就你们两个最癫了,去参加老妈的婚礼,天下...就你们最癫了!”说完伏在饭桌上不动了。女婿和女儿面面相觑,女婿说:“是啊,我们是不是有点癫?”黄蓉蓉看着老爸,嘴巴扁扁地抽搐着,眼泪“哗”地就流了一脸。</h3> <h3> 刘兰兰去嫁了人以后,老孙心里头很苦,常常一个人喝闷酒,在市里没有酒友,就回县城找过去的酒友喝,经常喝得摇摇晃晃地走回去。</h3><h3> 一天晚上,下着倾盆大雨,老孙的弟弟接到交警的一个电话,说老孙发生车祸了,叫他去看看。在一个加油站的出口,两辆警车的灯光照射下,老孙蜷缩在地上,面部已经变形,极其恐怖,几坨白花花的脑浆在脑壳附近被雨水溅起的泥浆污染得斑斑点点,肇事的车已不见踪影。因为那个晚上雷击停电,加油站的工作人员说那个时候有几辆汽车开进来,因为没电,加不了油就开走了,黑灯瞎火的,谁知道肇事是哪一辆车?几个交警分析一下,打电话要前面支队堵截可疑车辆。</h3><h3> 两天后我出差回来,听说老孙出事了,就去看望他的老母亲,我在心里为这个白发送黑发的老人哀叹,老人虽然悲痛但也很坚强,她哽咽着跟我说姑婆算老孙是长寿的,怎么就不准呢?我劝慰说,阿娘啊,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节哀啊,生死谁能算得清楚呢?你老人家要保重身体啊。说着我也心酸,毕竟老孙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发小。</h3><h3> 因为在交警那里我有熟人,我和老孙的弟弟去问那熟人是否找到肇事车,那熟人告诉我们,那晚的雨太大了,方圆几十公里都下暴雨,虽然电话通知两头的支队,截了几辆车子,有三辆车的轮胎纹里发现有肉,法医鉴定,都是鼠的蛙的,不是人肉,没有证据确定肇事车,看来是一起无头案了。</h3><h3> 老孙死了,刘兰兰憋到女儿办完丧事回来才大哭,说是自己害死了老孙,“我怎么就不能主动一点呢?”她嚎啕后抽泣着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她对老孙的感情深深地焖在心里,虽然赌着气,但一直等着老孙把盖子揭开,可是老孙也死犟,却等着她自己把焖锅的盖子揭了。她和那男人是因为和老孙赌气才结的婚,没有一点感情,老孙死后不几天她就和那男人离了婚。</h3><h3> 老孙死了不久,桃子来了,临来之前她没有给老孙打电话,她想要给老孙一个惊喜。她的儿女已经长大,和村子里的人去广东打工了,她记得老孙的话,她这个桃子命里注定就是让他这个孙猴子吃的,现在前夫死了,她要光明正大地和老孙结婚,她要好好地服侍老孙一辈子,她愿为老孙做牛做马。听了老孙的噩耗,她嘴巴张得大大的,黑黑的脸立刻变得苍白,她生命里的天“轰”地一下子全塌了下来。她叫人带她去老孙的坟前,哭得死去活来,哭声在这初夏的天气里让人觉得皮肤瘆瘆地起鸡皮疙瘩,坟地附近地里干活的农民听着难受,连忙收拾农具走了。</h3><h3> 老孙死了,他一生都没有忘记小孙,他去了天堂,不知道在远方那个人间天堂的小孙是否知道?老孙是否会在她的梦里告诉小孙,他好想她。 </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