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有外婆陪伴成长的童年总是美好温暖的。我的童年回忆中,觉得最温馨的日子就是在外婆家和外婆呆在一起的那些时光了。岁月抹去了许多关于外婆的记忆,但在童年记忆里,最亲切最温暖的那个形象总会是外婆的形象。外婆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三十六年了。三十六年的悠悠岁月,外婆的容貌在我脑海中依旧清晰。</h3><h3><br /></h3><h3><br /></h3> <h3>从我有记忆起,外婆就一直是驼背的,小时候觉得那是很自然的事,也并不觉得外婆有多可怜,后来长大成年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才慢慢明白外婆的背上驼着的是沉重的时代和命运两座大山。</h3><h3><br /></h3><h3>脊背驼成90度的外婆行走的时候很难让人看到她的面目,但我知道她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小美人, 她有一张标准的瓜子脸,宽阔的额头,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白晰的皮肤。虽然已是满脸的皱纹和沧桑,但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韵。她生活在那样的时代里,残酷的社会、无情的命运让她尝尽了人世的辛酸苦楚、悲欢离合,把她摧残得只剩下半副躯体。<br /></h3><h3><br /></h3><h3>外婆是福建省莆田人,生于1903年11月13日(农历癸卯年),据说她的记忆里未曾有过自己亲生父母的形象,她自幼就被一户没有生育的富裕人家收养。这富裕人家在莆田郊外拥有一些田产、果园,还在城里开了家米铺。养父养母视她如同己出,十分宠爱她,由于出于心疼,未曾让外婆跟她同年代大多数闺秀一样裹足,所以外婆不是一个裹足的女人,并且还上过几年的私塾,会读书写字。外婆到了结婚的年龄,为了家业有人继承,她的养父养母为外婆招进了一个比外婆小两三岁的上门女婿。外婆婚后生了我母亲和舅舅,这时候外婆的人生是美好幸福的。在我母亲三岁的那年,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外公顶着热日 到郊外干体力活,汗流夹背之时跳入河里沐浴,中了暑, 回家后次日便撒手人寰。这一年外婆27岁,花样般的年华便成了寡妇,直叫人肝肠寸断。外公离逝之后,外婆便用一块白布将那套美丽的嫁衣仔细地包裹起来,珍藏在箱子底下。她就一直守着这套嫁衣没有再嫁人,整整守了半个多世纪的寡,直到她离逝的那一天。按照外婆的遗嘱,家人为她穿上那套她珍藏几十年的嫁衣入殆,她要以最美的装饰到另外一个世界去见外公。<br /></h3><h3><br /></h3><h3><br /></h3> <h3>当年外公去世之后,外婆用柔弱的肩膀挑起了生活的重担,负起了尘间的使命,含辛如苦地将了我母亲和舅舅拉扯大,还培养他们上了大学。那些年,外婆她曾受过的艰难和劳累,或许只有外婆家屋檐上的青苔,外婆家园子里的果树、和外婆家老宅旁边的那条蜿蜒小路,以及天上的月亮星辰才能去一一细数。</h3><h3><br /></h3><h3>据说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有一天,外婆的家来了一帮土匪,家中被洗劫一空。从此家道开始衰败。 到了解放之初,大概就是一户没落的穷地主家了。 解放之后, 田产、果园和米铺就全被没收了, 只剩下一座土墙的老宅和果园中的一棵龙眼树。合作社规定只留给外婆一棵龙眼树 ,就不知道一棵龙眼树如何养生?外婆不但失去了赖以养生的田产、果园和米铺,还被冠上了"地主婆" 的帽子。在那讲成份论的年代,这样的一顶帽子犹如一座大山压在外婆的头上, 外婆的背就是这样被无情的命运、残酷的社会,一步步地压驼了。</h3><h3><br /></h3><h3>后来,苦命的外婆又受到了新的打击。原指望能赡养她的儿子却不争气地戴上了"右派"的帽子,丢了工作。后来这个被时代所抛弃的儿子娶不到媳妇,竟无奈地成了倒插门女婿,变成了别人家的儿子。所以外婆的余生都是由我的父母赡养并且一直与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们很幸运外婆就这样完完全全地归属我们家。母亲的五个孩子都是由外婆帮助照顾长大成人的。</h3> <h3>外婆一生都在不停地劳动,她一边操持家务,一边用她那弯曲的背顽强地驼大了我母亲生下的五个孩子。在外婆眼里,每一个外孙、外孙女都是她的心肝宝贝,每一个都是在她的怀里背上滚爬长大的,都是她用米粥一勺一勺细心地喂大的。我们五个姐妹兄弟生命的光盘里无处不印刻着外婆对我们的爱。穿过记忆的长河,我依稀还能看见曾经的老屋里,灶台前后,外婆穿梭忙碌的身影,在屋前用搓衣板洗衣服,在油灯下缝缝补补…<br /></h3><h3><br /></h3><h3>在外婆身上,能让人感受到了一个东方女性应具备的美好品德,温柔、善良、勤劳、博爱。她是那么的和蔼,那么的慈祥, 无论谁见到她,都会愿意亲近她。外婆心地很善良,常常说做人要行善积德。在那贫穷饥饿的年代, 走街窜巷挨家挨户登门乞讨者屡见不鲜 。记得小时候常有从安徽、四川逃荒的人登门行乞,每次外婆总会拿些米饭或地瓜送给他(她)们。我们全家随父母下放农村时,村里有一个孤寡老太无依无靠,外婆十分同情她的处境,经常驻着柺杖走过一段很长的泥泞坎坷黄土路前去探望她,给她送吃的。</h3><h3><br /></h3><h3>外婆是个脾气温顺、沉默寡言的人,由于没受过什么教育,加上身世的悲苦生活的艰辛, 在生活中极少发表意见,极少表达自己的情感。但是我们家曾经发生过一件事,外婆却大胆极力地反对。我母亲体弱多病,自从我有记忆起就时常见她生病卧床不起。我是家中五个孩子中最小的。在我童年时,有一度母亲长期卧病,父亲身心俱疲,父母便动起了要将我送养的念头。记得有一天家中来了一客人是来看我的, 说是有亲戚在香港要领养孩子,外婆大哭极力阻拦。外婆的眼泪让原本就依依不舍的父母改变了主意。</h3><h3><br /></h3><h3>文化大革命期间,外婆的成份已不适合一直住在我家,因为担心会影响到父母的工作和前途,有一段日子外婆便带着我回到了老家的老宅居住。我童年的不少时光是在外婆家的老宅里度过的。</h3> <h3>外婆家的老宅座落在一个大果园中,四周长满了茂密的亚热带植物、花草和各种果树。果园是被一条条长长的土墙围起来的,土墙上盖着些瓦片,瓦片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 。永远与优雅为敌的常青藤爬满了土墙,还恶毒地伸出弯曲的蔓须。土墙外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大土路,一直通往远处的大马路。</h3><h3><br /></h3><h3>要进外婆家的老宅,必须穿过大土路那片土墙上一个很隐秘的小木门。打开木门,是一条狭窄又荒僻的碎石小径,小径两旁的土墙上爬满了常青藤,土墙两旁倒垂着从墙外伸进来的各种果树枝,有的枝子上挂满了果子。穿过第二道小木门,狭窄的小径变宽了,突然间向左一拐,脚下的碎石变成长石板条,一抬头便可望见一堵围墙中立着的两扇大门。</h3> <h3>大门口的右边长着一稞高大的木瓜树,上头总是挂满着木瓜,大门口右边则站立着几株香蕉树,宽大的香蕉叶一直长到门框边上。靠着土墙墙根的泥地上开着一些凤仙花,有红的、粉的、紫的和白的,大门前的石板缝里时常会蹦出几株凤仙花。推开这两扇大门,右边是老宅的大院子,左边便是外婆家的土墙老宅。很奇怪,老宅的大门是朝着大院子,并没有正对这两扇大门。院子里长着一稞橘子树和一稞龙眼树,还养了几株红天竹和一些常年开放的天竺葵。夏天时,院子的架子和围墙上常常爬满了丝瓜、苦瓜藤。</h3><h3><br /></h3><h3>老宅的左边有一道小木门通往一个小园子,小木门总是关着。这个园子挺长的、似乎很神秘,记得里面有不少植物,也有果树和香蕉树。外婆极少准许我进入这个神秘园。可能是种了瓜果青菜之类的东西,担心被我踩坏。有时外婆忘记关上小木门,我便偷偷地溜进去,故意躲在茂密的香蕉树后,想与外婆玩捉迷藏,直到被外婆找着。</h3><h3><br /></h3><h3><br /></h3> <h3>童年记忆中外婆种在老宅前院的红天竹。</h3> <h3>童年记忆中外婆老宅园子里的香蕉树,宽大的香蕉叶下是与外婆玩捉迷藏的藏身之处。</h3> <h3>童年记忆里,外婆家的老宅很大、很深、隐僻、静谧并且有点阴森。只有当外婆升火做饭的时候,烟囱飘起袅袅青烟之时,才有了生气。老宅的两扇大门又大又沉,门坎也很高,儿时的我往往都是翻爬着才能过。老宅的厅堂挺大的,厅堂两边各放着一张大饭桌,还有几把太师椅,厅堂两侧各分布着两间卧室。厅堂中摆放着一长形桌子,上头有一些香炉和蜡烛。厅堂的后头便是厨房。其实大多数时候,外婆只使用老宅的右前半部,不再使用后面的大灶烧饭而是在老宅的前廊下支起一个小炉灶。我们睡在右边的前卧房,卧房里只有一扇窗户,窗户外的果树枝子、植物挡去了许多的光线,卧房似乎总是很昏暗。</h3><h3><br /></h3><h3>外婆老宅里没有电灯只能用煤油灯,所以为了节省煤油,外婆总是在天黑之前让我吃晚饭,收拾好厨房。天黑之时,我便和外婆一起上床睡觉,我偎依在外婆的怀里听着外婆讲述各种色彩斑斓的故事渐渐入睡。有时我睡不着便觉得黑夜特别的漫长,会将已进入梦乡的外婆推醒,外婆从不责备我,总是强打起精神很耐心地继续给我讲故事,陪著我说话。在闷热的夏天,因了外婆的蒲扇轻摇,我总有柔风拂身,一夏清凉。 遇到月光如水的日子,吃完晚饭后,外婆便不急着催我上床睡觉,会搬出两个小板凳,我们一起坐在老宅的前院赏月。不知何故(可能是出于迷信),外婆不允许我用手指头指着月亮,吓唬说会被月亮上的玉兔咬耳朵。我往往坐不住借著月光在院子里奔跑。有月光的夜晚是令人快乐的夜晚。</h3> <h3>外婆非常勤快,每天天刚朦朦亮,鸟儿才开始在树上啼叫时,她便起床升火做早饭。在龙眼成熟收获的时节,外婆很奈心地将龙眼的皮挨个剥掉,然后将之埋藏在稀饭里。我最喜欢吃外婆为我做的龙眼稀饭。还有外婆用龙眼树叶和龙眼干树枝烧出来的开水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水,甘甜甘甜的带着龙眼的香味。那是一个贫穷的年代,外婆却总是尽力让我过得幸福快乐。我们买不起玩具,外婆就用为我做小棉袄剩下的棉花和碎布给我缝制了一只花老虎。她常常省下买菜的钱为我买上一罐麦芽糖。</h3> <h3>住在外婆家的日子里,外婆不忙的时候,常常会在午后牵着我,走一大段路到她的一个朋友家去玩耍。这个朋友的家就在大马路旁,可以坐在她家的屋檐底下观望马路上川流不息的人来车往。这时,外婆也会搬来一把小凳子坐在旁边一直陪着我,直到做晚饭的时分才带我回家。与外婆一起坐在她朋友家的屋檐底下,看着一匹匹高大的马儿拉着沉重的马车从眼前驶过是我童年的一大乐趣。</h3> <h3>老宅院子外的土墙上有一扇破旧的门通往一大片果园,外婆忙着做家务时,我就溜进大果园里玩耍。这片果园原来是外婆家的,但后来归给了合作社, 所以我们不能采摘树上的果子,只能捡那些掉到地上的。外婆特意在我的衣服上缝制了两个大口袋好让我捡果子用,每回我都满载而归。果园里有些稠密的的果树下长满了青苔,好似铺上了了厚厚的绿毯,我很喜欢在绿色毯上跳跃。果园开花的季节里,果园便成了一座美丽的花园,叫人流连忘返……</h3><h3><br /></h3><h3><br /></h3> <h3>我的童年里没有小朋友,没有童话,没有安徒生,没有格林,只有外婆、外婆家的老宅和老宅四周的果园。果园便是我独自一人的乐园,果树上的小鸟是我最好的朋友, 掉在果树下的水果是我最好吃的零食,园子里的花朵是我最美的玩具,我在这里编织着自己的童话。</h3> <h3>后来红卫兵停止在城里造反去上山下乡了,我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外婆便带着我一起离开她家的老宅,回到了父母身边。关于外婆的记忆还有许多,但是我和外婆在外婆家老宅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特别的难忘,是我一生都抹不掉的美好记忆。七十年代后期,政府征用土地时,那座老宅和果园被夷为平地。之后不久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1982年4月26日),年迈的外婆在一场重感冒之后安然地离去,释了一生的劳苦。令人遗憾的是外婆去世时,我在异地上大学没有接到家人的通知,未能回去为外婆送行,叫我终生感到歉疚和缺憾。我欠外婆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永远都无法回报她一生对我的爱和付出。</h3><h3><br /></h3><h3>在梦中我时常又回到外婆家的老宅和外婆在一起。外婆依旧驼着背,低着头在炉灶前做饭,鸟儿们依旧在果林间欢唱,老宅前院里的天竺葵依旧开得那样的鲜艳,老宅院子门外高大的木瓜树上依旧挂满了黄灿灿的木瓜.... 这个温馨的画面永远停留在我的心间。每年夏天我将自己家前院后院的所有花盆里种满了天竺葵,这是童年时外婆喜欢种的花,因为天竺葵总让我回忆起了慈祥的外婆还有童年时与外婆在外婆家老宅度过的那段美好温暖的时光。我多想重回儿时与外婆在老宅的时光,我多想寻回依偎在外婆怀中那温暖的感觉, 我多想再看见外婆那慈祥布满皱纹的脸庞....</h3><h3><br /></h3><h3>天竺葵又开了。外婆,您在那里?我好想念您,外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