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点……

毛歌

　　“上午十一点，我写下这些，在岸边一棵茂盛的橡树的遮蔽下，我在那里躲避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我以惠特曼这一段文字，作为和北方几个同学一起学习的第八堂课的缘起。

文字练习和修道一样，真正的道场在生活中。如果你以为一定要找个师傅，跟他八年十年，或者一定要隐藏在深山老林里面的寺庙里，才算修道，那么，这种寻找觉醒的方式本身就是错误的。佛性即是自性，即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表达出来的觉醒状态。一个人临死前，看见周围的人都哭丧着脸，就对他们说：“哎！你们这是怎么了啊？都不高兴，发生什么错误的事情了吗？”然后他就微笑，然后就合上眼睛。这种惊醒的力量令人诧异。美洲印第安人部落的人，在晚上睡觉前会告诉自己今天晚上是最美的死去的时间，有个人受了这个启发，就告诉自己今天是开始美好生活最好的时间。这种翻转的故事，就会利人利己，直抵内心的觉悟。

我很多年前写文字的时候，受了老师的影响，以为非得写出什么意义来，结果是文字写不出来，那些“意义”就像胶水粘上去的一样，和我自己的生命毫无关系。总是寻找意义的文字练习，使得我们的思维深陷枯井，远离日常生活，也就没有色泽的美感和文字本身所具有的温暖度。无数的形容词来完成的文字，造成了一种难以去除影响的虚浮和虚空。

北方的几个孩子在练习作文的时候，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就是他们接受老师教案式的作文训练，结果反而写不出来好的文字。这个问题出在哪里？第一个是老师本身没有进入练习，一个作文题目，老师自己都不写，你怎么教学生。缺失自我训练的老师，是不配当老师的。这和瑜伽教练一样，好的教练一定以身作则，而并非指手画脚。我就告诉几个孩子，下回题目来了，就问老师：“你先写一篇给我们示范一下。”老师，就是老是在练习的师傅。第二个原因是学生长期接受这种教案式的训练，霜冻了学生的心灵活跃品质。这是最为危险的地方。心灵枯竭，按部就班，怎么会有好文字啊！

所以，我就告诉几个孩子。你现在是练习阶段，不要怕，只管写。

第一，写小的事情。一支铅笔头，可以写得很美，但是我们没有写过。这个从很小的地方入手，其实是高品质文字的秘密。特蕾莎修女说，世界上没有小事，有的只是带着爱的事情。你用了一支铅笔，快用完了，很短，你有了感情，写过什么，画过什么，这些其实很有意思。生活就是这些小的事情累积的。时间去哪儿了？如果要很抒情写，一支铅笔头就可以把时间写得很忧郁很忧伤也很美。

第二，写身边的事。大作家一直写身边的事，很远的事情，你怎么写？天边的事情需要幻想，身边的事情写起来亲切舒服，也就是你有话要说。写文字就是有话要说。比如菜市场，你跟妈妈一起去买菜，讨价还价，这个很有意思。森山大道有一段话很有意思：

极端看来，我没有，也不想拥有人际关系，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能拥有一个人静静发呆的时间，如此而已。然后，在生鲜市场、便利商店那小而安全的购物行为中感受一点微小的喜悦，不多做无谓的思考，孤独而忘情地度日。

这种日常生活带来的真实感，反而富有哲学的味道。

第三，随意写。谁说文字一定要有凤头猪肚豹子尾巴啊！

今天在学校看见语文老师，系了一条围巾，夹着三本书从我面前走过，当她走到距离我大约十五米的时候，她的背影真好看。好看得我想爱上她。

这样写多好啊！随意写，自由的写，反正现在不是考试，怕什么啊？

第四，放胆写。胆子要大，你就会发现文字是你手里的积木，你怎么堆都可以。天使一样的蓝色，森林在撒谎，讨厌的酷暑，我愿意和雪人一起融化。你自己才是语言的主人，你拥有千军万马，你拥有绝对的主动权。这种感觉好到令你尖叫，他娘的，原来我如此富有，所有的文字我都可以随心所欲的支配。

从此我不再希求幸福，我自己便是幸福。凡是我遇见的我都喜欢，一切都被接受，一切对我都是可爱的。从这时候起我使我自己自由而不受限制，我走到我所愿去的地方，我完全而绝对地主持着我自己。温和地，怀着不可抗拒的意志，从束缚着我的桎梏下解放我自己。

这是惠特曼 《大路之歌》里面的一段话，这种鼓励使得我们的生活充满自由感，带着主动性。如果这个时候我抓住你的肩膀，很用力，告诉你你真的可以，我希望这种抓住你的力量成为你内在的激情。

有一次惠特曼是这样来结束他的一篇文章的：

上午十一点，我写下这些，在岸边一棵茂盛的橡树的遮蔽下，我在那里躲避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

这种叙述，你觉得怎样。恰好，我完成这篇文字的时候，也是上午十一点，我坐在书房，玻璃窗外仙女竹在摇曳，隔着一步远，就是一株玫瑰，修长的枝条上有两朵很大的花蕾，我已经等了一个月了，还要等三天，我估计，她们才会完美的绽放，这种等待，让我深度理解了一个事实：所有完美事物的到来，都需要等待，交托给时间的意思是，我们学会尊重生命，尤其是生命彼此的差异。

（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