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的老兵，永远不死！

卢华

　　卢长昭（曾用名卢长钊），1945年9月初八生人，68年入伍，73年退伍，曾服役于一五五八部队二中队三分队（石家庄元氏县_内蒙土贵乌拉_山西阳曲县），担任过大炮瞄准手、副班长、文书。

父亲5年的部队生涯，在他的生命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坐卧行走，行事风格，皆如当年，积习难改。

父亲的那个年代缺衣少食，在入伍之前，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甚至没有穿过一双鞋。父亲还在婆婆肚子里的时候，父亲的父亲被国民党抓壮丁带走了，后据邻村从台湾回来的老兵讲，走到重庆就在日本人的空袭中被炸死了。爷爷他们几兄弟，当时被抽丁的是大爷，但爷爷说大爷的儿子已经出生了，他愿意替大爷从军。但听女曾祖母所说，是爷爷不太喜欢懦弱木纳的婆婆，所以走了（看来爷爷就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让他的儿孙们也是热血铁骨）。

爷爷走后，婆婆和父亲并没有被家族亲人们顾惜，听婆婆说，专门给婆婆编最大的背篼，百般刁难欺辱，就是想把婆婆赶走，好霸占属于爷爷的那么一点点家产。后来曾祖母为了把爷爷这家人立起来，做主招赘了从外地讨口过来的后爷爷，也就是幺爹的父亲。但日子也没有因此好过多少，幺爹被父亲背着去放牛，幺爹因为饥饿哇哇大哭，爷爷的那个兄弟，就给幺爹的嘴里吐痰。而父亲有一次晚上把牛拴错了圈，牛屎没有窝在自家圈里，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揪起来用黄荆条子打得血肉模糊。婆婆自己的儿子没有被族人善待过，但婆婆却帮忙照看过族里几十个孩子，包括孙辈。这样艰难而倍受欺凌的生活，直到父亲当兵入伍后才慢慢得以改善。

父亲当年，在舅爷爷的资助下，得以读到初中毕业，后来舅爷爷实在无力供养才断了学业。在舅爷爷的有生之年，父亲和舅爷爷情同父子。父亲入伍后，至少，没有再挨过饿，他对国家无比感恩，认为自己重新被生养了一回。他在部队里，学会了擀饺子皮、针灸、识谱、绣花……知晓了家国天下、忠诚、荣誉……他这一生，都为他曾经的军中生涯而骄傲自豪！

父亲复员以后，在富驿镇政府工作，但老兵的眼睛里容不下一颗沙砾，他看不惯这样，看不惯那样，他耿直，忠厚，一辈子到老死也没有学会圆滑、世故。他和区长（那时不叫镇长）打架、和政委打架、和这个那个官们拍桌子……于是，他成了最不受欢迎的人，最后，出局，终其一生，他都是农民。

父亲在撤乡并镇工作的时候，负责划地皮，面对那时的各种诱惑，包括别人让他自己划一块地皮帮他修房子，他都拒绝了。他后来被逐出局后去了保险公司，负责农房险和小学生险（那时财险人险还没分家），需要经常在乡下去现场核实情况。他救过溺水的孩子，以及林林总总的小事情。每次雨季汛期，都有很多的农房垮塌（那时都是土墙房子），每一个，都会有30到上百的赔偿，而事实上，并没有那么严重。我问父亲，您的原则呢？父亲说，都是农民，知道农民太不容易了，生存不易，能帮一点是一点吧（那时父亲的工资，也才30多块）。父亲在镇上和保险公司期间，做过无数的“蠢事”:帮别个借钱、帮忙办结婚证（未到年龄）、派出所里求情（别人打架斗殴）、别人银行贷款担保、别人找他借钱而他没钱又去找人借了再给人家、借各种各样的东西给别人（钱、粮食、茶叶、药、农具等等等等），而我妈怀着我的时候饭都没吃饱过，以至于我一直体弱多病。

保险公司改制父亲没有工作以后，父亲在全家的反对下，仍然去当了乡长。那时我在广东打工，在近十年的时间里，我省吃俭用寄回家的钱，基本上都被父亲挪用了，用来帮没有交农业税和提留的人家代垫进去了，结果后来国家取消了农业税，人家也没给他。等到家里修附房拿不出钱来的时候，我才知道。以后，就改为母亲管家了。

父亲这一辈子，只得了一句话，无论走到富驿的那个乡村里，提起卢长钊，老一辈的人们都会说:长钊是个好人啊！而看到我肖似父亲的脸，都会问:你是不是长钊的女子？然后接着第二句话就是:长钊是个好人啊！

父亲这一生，行走如风，我小时候跟在父亲屁股后面，仰首挺胸，甩手甩脚，经常被妈骂我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样子；端坐如钟，总是习惯性的把手放在膝盖上；站立如松，哪怕是已经病得站不稳了，也还要竭力站直，挺胸抬头。

父亲热血、憨厚、耿直、善良、坚韧……唯独不会圆滑世故，他关注国家发展、为香港和澳门的回归热泪盈眶，为国家的发展进步热血沸腾。他总是只看战争片子，新闻时事；他从不叫苦叫累，更不叫痛，在患病直至离世的前几分钟，他都没有呻吟过一声。

父亲没有临终遗言，他一分一秒的坚持着不肯倒下。临终前的几天，医生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让我们带父亲回家，而出院的那天，父亲还对我说:华儿，我觉得我今天好多了。在离世前的那几天，父亲基本上都在昏睡，难得的清醒时刻，就是看着电视，看他最喜欢和最关心的那些。

父亲，您离开我们已经快有一年了，于我而言，这世界，没有多么大的改变，一面是现实世界的喧嚣繁华，一面是逝者的寂静无声。总说时间可以让一切淡去，而爱呢？那些用心爱着的人，时间，怕是没有用的……

一个人真正的死去，是被所有人、被这世界都遗忘的时候，藉由思念，让父亲活着。

而老兵永远不死，只会逝去……您的国，有人守着，您的家，国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