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第07期 男儿有泪——军营送老兵侧记

井德文化

（本文写于2007年，照片摄于1997年至1999年）

　　军营是男人的世界，“掉皮掉肉不掉队，流血流汗不流泪”是军营男人们的标准形象。然而，军营男人也有多个侧面，而柔情与泪水便是其中之一。　

　　老兵退伍，便是军营男人们眼泪喷涌的“柔情时刻”。那几天，也只有在那几天，你才能在军营的每个角落看见激烈的拥抱、撕心的嚎啕和无尽的泪水……　

团灯光球场上的老兵和欢送他们的战友们

　　老兵退伍，一般安排在11月底至12月初的大约一周时间里。这几天的军营，装扮得比任何节日都要热烈而隆重：每个营连都扎起大红门，挂红灯、贴对联，营区锣鼓家伙声此起彼伏；连队作息制度也不怎么严格了，晚上可以尽情地看电视、打扑克；伙食也是全年最好的时候，司务长、炊事班都使出浑身解数改善生活；电影《驼铃》中的插曲《送战友》也成了团广播室这些天播放最多的曲子。整个营房弥漫着别离的凝重与难言的沉痛。即使对军营毫无了解的陌生人，置身其中，也会受到感染而落下晶莹的泪花。

望着熟悉的营房，依依不舍挂在脸上

　　送老兵形式的形形色色，并不是领导机关统一安排的，而是连队官兵的自发与创造。所以如此，是因为官兵们来自祖国的五湖四海，几年的朝夕相处，结下的深情厚谊，在离别时总要以一定的形式予以抒发；而且对许多相隔千山万水的战友，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在这样的背景下，战友之间的情谊用怎样的形式表达，都难以真正尽其情、表其意。所以，领导机关对于官兵的这些创造，总是持鼓励的态度，即使有一点与条令条例相违背的地方，当领导的在这样的时刻也绝对不会苛责。　

老兵们带走的只有这一背两提

　　流泪最多的，当然是那些即将退伍的士兵。从退伍教育，到宣布退伍名单，再到向军旗告别，再到送老兵晚会，几乎每一次活动，都能看到以泪洗面的老兵。我当团政委的6年，曾经无数次地为老兵们擦去那几近失控的泪水，而每一次又总是被他们的泪水所感染，陪着他们一遍又一遍的流起了眼泪。2001年送老兵的晚会，名字叫《相逢是首歌》。在不到一个半小时的节目中，我就3次热泪横流。当老兵们主动为患白血病的战友捐款时我流泪了，当受到资助的失学少年拉着老兵们的手深情地说一声“叔叔珍重”的时候我流泪了；

临行前仍然保持着整齐的队型

　　最后一次流泪则是上台与演出的老兵们一起谢幕——当我逐个与他们拥抱的时候，我们都哭出了声，而台下则暴发出一阵又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在我拥抱他们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老兵们那颗颗剧烈跳动的心，仿佛就要窜出胸膛，与我们这些还要在部队继续奋斗的人的心，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上车了，泪水止不住哗哗流了下来

　　然而，真正的泪的海洋是在送老兵离营的仪式上。一系列议程之后，在《送战友》的乐曲声中，团领导与每一个老兵握手道别。这个时候，每个老兵都几乎哭成泪人。而这些有点“婆婆妈妈”的战士，平时是那样的刚强。就在不久前的光缆施工中，是他们在冰冷的河底开沟，光着的脚板被石渣划破却毫无知觉，那一刻，清清的河水中飘浮着鲜红的血丝，没有一个战士皱一下眉头。

青州火车站客运室成了临时的送老兵办公室

　　有一个战士施工回来，数了一下自己双脚上的口子，竟有64处之多。而就是这个战士，中午吃饭时，把10多个大包子并排放在自己的胳膊上，不到15分钟就全部报销。也是这个战士，在我与他握手拥抱的时候，竟然哭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在抽泣了好一阵之后，才断断续续地说了5个字：“我—不—想—走—啊……”

为即将上车的战友签名

　　出发的时间到了，仍然有许多老兵没有上车。他们与连队干部、留队的战友扭在一起，有的抱头痛哭，有的捶胸顿足，有的则一遍一遍地重复那些不知说了多少遍的叮咛与嘱咐。这种时候，我只有下达一个推迟了又推迟的命令，让连队干部将老同志“强行”送上汽车。　　

再见了，战友！再见了，兄弟！

　　汽车发动了。车上是戴着“光荣退伍”绶带和大红花的老兵，车下是依依不舍的干部战士。他们仍然在流着泪，并使劲地向对方挥舞着手臂，一遍遍地呼喊：“一路保重”，“在部队好好干……”

祝你们一路顺风，祝你们前程似锦！

　　汽车驶离营区，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然而，官兵们久久不愿离去。流着泪水的眼睛仍然死死盯着老兵消失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