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饭了，冲啊！

雷霆

　　在我们那个年代，刚刚参军到部队，训练强度非常大，几乎每个战士都经受过饥饿的考验，越是到了吃饭点，越是饥饿难耐，恨不得立即冲进饭堂，撑破肚皮也在所不惜。

在饥饿面前，一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谦让的优秀品质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自我的思想行为体现的非常充分。在基层连队，特别是在新兵连，不是到了吃饭点就能各自走进饭堂的，而是有着严格的程序要求。首先是连队值班员吹开饭哨，以班为单位集合带到饭堂前面，值班员整完队后，临时指定一名战士上前指挥唱一首革命歌曲，如果歌声不够嘹亮，还要接着唱第二首，直到值班员满意为止。过了这一关，值班员要总结讲评工作，碰到比较哆嗦的值班员，滔滔不绝一讲就是十多分钟。好不容易等到值班员讲完话，连队干部一时心血来潮还要训话，有时连长训完了指导员还要接着训。这时，炊事班的同志早就把炒好的菜肴端到了桌子上，浓浓的香味透过门窗飘进战士们的鼻吼里，更是饿得连脚跟都站不稳了，感到每一分钟都是一种极限的挑战。

　　终于在煎熬中走完了这些程序，值班员一声令下，“开饭！”此时此刻，就像在战场上指挥员发出了向某高地“冲锋”的号令，战士们像离弦之箭向饭堂发起冲锋。冲进饭堂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饭盆前抢到饭勺，抢到饭勺就抢到了主动权，然后跑到碗柜前面抓起自己的饭碗，再折回到饭盆前盛饭。为了怕自己不够吃，把饭碗里的饭压紧了再压紧，直到堆成一座小山，才满意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到哪个菜好吃，一筷子插进去，先吃上几口填一下肚子，再装模作样的等后来的战友。整个过程就像十米往返跑，简洁快速，一气呵成。

在这种大环境之下，如果你再讲规矩讲谦让，那就很可能要饿肚子了。在新兵营的时候，我们连队是男女混合连，将近20个女兵，有那么几个还是比较泼辣的，跟着我们这些男兵冲锋抢饭吃，尽管不是我们的对手，也还能吃上一碗半碗的。但有少数几个女兵，一看就长的文文静静，平时说起话来细言细语，走起路来轻手轻脚，每次开饭其他战士都往饭堂里冲锋，她们几个则踏着我们的足踪，迈着莲花步慢悠悠的往饭堂走。等她们走到饭盆前的时候，有时还剩下一点锅巴，有时只剩下零零星星的一点饭粒了。有一次我就亲眼看到一个长的特别文静的女兵，端着饭碗走到饭盆前，用长长的饭勺在饭盆里使劲的刮啊刮，很久才刮了不到半碗米饭，然后流着眼泪黯黯地离开了。碰到这种情况，如果炊事班的同志知道了，也会怜香惜玉的给她单独煮一碗面条，里面还会煎一个黄黄的鸡蛋，趁此机会讨好一下某位女兵。每每此时，我们这些冲锋陷阵的男兵就会有一点小小的嫉妒，也想享受一下这种特殊的待遇。

　　不管是在新兵连，还是后来上了军校，在吃饭这个问题上我都是属于最积极的那一类。刚到部队的时候，我体重还不到100斤，可以说是身轻如燕。加之在老家砍柴放牛，经常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到部队后跑步成了我的强项，在500多名新兵里面，每次进行五公里越野，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我从小就长的黑），总是遥遥领先，所以每次吃饭发起冲锋的时候，我总能突出重围，捷足先登。当然，为了确保稳操胜券，吃饭站队的时候尽可能往前站，离饭堂近一点再近一点。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跑得快的人不会饿肚子。在新兵训练期间，我每次都把肚子吃的圆鼓鼓的，所以体重一下就过百了。身体一强壮，冲起锋来也就更有使不完的劲了。

　　我冲出新兵连，冲进了军校。考上军校，尽管也是一个准干部了，吃饭应该要文明多了，但是，感觉那份冲劲更足了。大家不但在课堂上各显神通，在饭堂里也大显身手。刚进军校那段时期，学校天天安排搞劳动，又是挖地基，又是搬砖头，体力消耗特别大，往往是还差一两个小时吃饭，肚子就已经饿的咕咕响了。有一次搞劳动是挖地基，为了打通最后几米，推迟了吃饭时间，战友们一个个无精打采，怨声载道。但一收工带到饭堂前，战友们一下就活过来了，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次我站的位置比较靠后，要想早进饭堂早吃饭，需要发起更猛烈的冲锋，值班员一整好队，我就摆出了冲锋的架势，万事俱备，只等值班员一声令下。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炊事班的同志刚刚冲洗完饭堂，地面上的水还没有晾干，正当我突出重围、冲进饭堂、胜利在望、离饭盆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突然脚底下一滑，“扑嗵”一声，我重重的摔倒在硬梆梆的水泥地面上。没想到这么一摔反而为我争取了时间，手臂刚好够着了饭盆。说来迟，那时快，我全然不顾膝盖摔得有多疼，一把就抓住露在饭盆外的饭勺柄，几乎在同一时间，另外一只手也抓住了饭勺柄。那只手用力拖，我趴在地上使劲拉，势均力敌，相持不下。抢了几个回合，那个人发脾气了，“你这个新兵蛋子，还敢跟我抢饭勺！”这时，我抬头一看，原来是比我高一届的学长，虽然不知道他的尊姓大名，但我经常看到他在篮球场上驰骋，是典型的力量型男人。虽然是学长，我也毫不示弱，手里仍然紧紧的抓着饭勺柄不放，趴在地上跟他理论，他说是他先抢到，我说是我先抢到。这时，旁边围了许多看热闹的战友。他见我如此顽固，抬起脚就要往我身上踢。在这危急关头，我的一个小老乡扒开人群走到我们面前，拍了拍那个学长的肩膀，笑嘻嘻的说，“都是老乡，你还是师兄，就让一下这个老弟吧。”这时，他才气呼呼的松开了手。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完全不顾别人异样的眼光，以最快的速度把饭碗装得满满的，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走到饭桌旁，在香喷喷的饭菜面前，刚才的不愉快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学长是我们的湖南老乡，是学校里的运动健将，平时脾气很大，是个没人敢惹的“小霸王”。幸亏我那位小老乡跟他是一个小班的，而且关系很要好，所以，一场激烈的饭勺争夺战，刚刚开始就被他温柔的平息下来了。如果真的打起来了，我能否取得胜利还没把握呢。事后，我在校园里偶尔碰到他，有一次我讨好似的跟他打招呼，他面无表情，只微微点了一下头就从我身边扬长而去。显然，他还在生我的气。再后来，他毕业不知分到哪个部队去了，我也不好意思打听。我心里想，如果哪一天我能碰巧遇到他，不管他还记不记得这件事，我都要亲口向他道一声歉，并请他好好喝一杯，但是，我一直没有等来这个机会。

没过多久，学校吃饭的方式做了一些改进。每次开饭前10分钟，每个小班派一名代表先进饭堂，把每个人的饭打好放在桌子上，等到正式开饭的时候，大家就可以不慌不忙的走进饭堂，从从容容的享用我们的一日三餐。听说是我和学长抢饭勺的事情传到学校领导的耳朵里，才做了如此改进。现在的部队再也不存在抢饭吃的现象了，有的是吃自助餐，有的是釆取分餐制。再说，现在的战士好东西见多了，也吃多了，不缺什么营养，不再像我们那个时候，总感觉肚子空空的，总感觉吃不饱，看到什么都想吃，整天一幅饿死鬼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