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三兄弟

张永兴

　　明天是“八一”节，战友们纷纷在朋友圈晒出当兵服役的戎装照片，展示青春韶华时的靓丽风采，从而引发我对40年前参加对越自卫反击那场战争的深深回忆……

      凝视着战友们上传的照片，浮想联翩，夜不能眠……

      我随即从箱底翻出珍藏多年的老影集，看到这一张张40年前的老照片，追忆早已逝去的岁月，怀念一同战斗的生死兄弟......

　  这是当年的战地记者拍摄的对越自卫反击作战西线战场前线指挥部一组照片的其中一张。

      前方战斗正激，我正在佛拉寨高地团指挥所使用单边带电台和师指挥所进行无线电通信，报告我团战斗进展状况。

      三人中我是76年入伍，年龄也数最大，他们都称我为老班长或“老大”；我左边的叫司少文，77年入伍的河南新乡博爱兵，比我小两岁，自然排行老二：我的右边为战前从营下连队抽调上来的78年新兵曾富荣，年龄最小。

　　这张照片是战地记者拍摄的对越自卫还击作战西线战场主攻团（109团红军团）的指挥所正在指挥部队作战的真实场景。

      由右至左为政委朱建德；团长刘代奎；副参谋长杨继祖；作训股长余远章和我。

　　我军为打赢对越自卫反击战这场战争，早在战前半年就开始运筹和准备了。我当时担任报话班班长，每天都带领全班进行实战背景下的野外训练……

      此照片为司令部通信参谋张方所拍，左数第三为我，左数第二为作战时我的助手司少文。

      78年年底，红军团全团官兵奉命由四川铜梁部队营地乘军车至永川兵站，換乘军列至昆明，再次換乘云南仅有的米轨小火车前往中越边境的一个叫“南溪”的小火车站，然后步行到达战前集结地进行战前高强度训练。

      曾记得通信连住在南溪河河畔的一个水果农场；我们二排全部住在一个军绿色大帐篷内……

      白天在模似越南境内的山岳丛林地进行各种训练（当时主要训练背记密语，为保密一律实施无线电静默）；晚上无聊时就几个战友或老乡在一起喝酒、抽烟、瞎吹牛（我就是那个时候学会喝酒抽烟的）。

      通信连为团直属队，像我这样当了几年兵所谓的“老兵”和团机关各部门都很熟。有时想过枪瘾就拎支冲锋枪或手枪，找司令部管弹药的战友领几包子弹（我一般是用军用挎包装满子弹），找个没人的地方把打枪当放鞭炮玩，记得有一次我把冲锋枪枪管都打红了……  

      临战前，参战部队均按战时编制齐装满员，武器装备按我国当时最先进的精良装备配置。因我担负团和师的无线电通信，所以团里把新配备、仅有的的一台10瓦单边带电台交我使用；同时又给配了两名优秀战士做我的助手和负责安全。当时连队首长也考虑到开战后战场的不可预见性和残酷性，为我们装备了“光荣弹”（手榴弹一颗以保证人与电台绝不落入越军手中）。

    我和司少文、曾富荣三兄弟和其他战友们就是在这种环境下进行近两个月的战前时间，我们间建立了真挚的战友加兄弟的特殊感情。这时候，我们都知道真得要打仗了，并且也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写遗书，剃光头（头部受伤后便于包扎），把自己血的型号、姓名写在领章和帽子内侧（便于光荣后收遗体时辨认）：战友间、老乡间互交待“后事”，若其中若有人“光荣”，其他战友、老乡就将其父母作为自己父母一样尽孝……

       2月16日夜晚，全团官兵悄然进入出发阵地。在地处红河岸边中方一个叫瓦窑渡口的小山包上，猫耳洞由战地民兵早已提前挖好，我们在这里静静的等候着冲击的那一刻。 

    红河对岸就是越军阵地，作战地图标注为230高地。战斗打响前黑夜十分寂静，这时的我说不害怕是假的，并且十分紧张，心通通直跳......,我清楚的看到我团侦察兵的橡皮伐在河中划向越南对岸，但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我当时还在想越军难道没有发现？为什么不开火阻击？打下230高地从缴获的越军资料中我才得到了答案：实际上越军早就发现我侦察兵偷渡红河，230高地越军向其上级汇报后得到的答复是，这是中国小股侦察兵侵入侦查，待其深入后再收网全歼。越南人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紧跟侦察兵其后的是几十万中国军人的大兵压境。待越军上司反应过来下达命令抵抗时，我侦察兵已占领有利地形，并将其阵地部署和火力点坐标报我炮群，等来的是我炮群对其阵地猛烈精确的火力打击。

      2月17日凌晨四时，从对岸传来一阵急促的机枪声，一会儿又沉寂了下来。  五点多钟，爆豆般的枪声、爆炸声划破了黎明的沉寂！这是配属加强我团的先头部队某营在攻打230高地，枪炮声、喊杀声不绝于耳。

     七点多钟，我背着电台和两个助手随团指挥所离开瓦窑高地来到红河岸边准备渡河。这时230高地还在激战，子弹不时的从我们的头顶、身旁掠过，一发发炮弹在我们身后的橡胶林中爆炸，腾起一道道浓烟。军工兵营冒着弹雨在红河上架设浮桥，从230高地上高射机枪扫射的弹雨，打在红河水面激起一串串水花，架桥受阻，致使部队无法度过红河。团指挥所也受阻于瓦窑渡口的一排砖坯墙下无法行动。

     此时，一个个担架抬着牺牲、受伤的战友从我们的眼前匆匆而过。 
     我们身后高地上的75加农炮发言了，长长的炮管降低角度向230高地火力点一顿猛打...... 230高地终于攻下来了！ 工兵营的浮桥也架通了。二营作为团的主攻营首先过桥，我们团指挥所紧随其渡过红河进入越南境内。

    我们渡红河不久在翻越一个壕沟时看到医务兵正在给几个伤员扎伤口，伤员们脚上和腿上伤口通过纱布还在沁血，地上有一滩滩新鲜的血迹。4名伤员我都认识，二营教导员、通讯班长夏景德以及通信连配属给二营的无线电报话员洪有强和陶强。我清楚的记得通讯班长夏景德在担架上向我们行军礼，微弱而坚强的说“团长、政委，我没有完成好任务，对不起”，当时我的眼眶都湿了。看到熟悉的战友倒在战场的血泊中，激战前的恐惧和紧张一扫而空，军人男子汉特有的激情被点燃，胸中燃烧起复仇的烈火......
    由于敌人在对岸埋设了大量的地雷，团工兵排在前面边探测边做标记，迟缓了前进的速度。敌人的火炮不断向我们的前方和后方轰击。 
    上午十点钟，我们的炮群开始向越军阵地猛烈的覆盖性群射！火箭炮、榴弹炮、加农炮同时发出巨大的吼声，从西面、北面各方向同时向敌人轰击，尤其是一排排火箭炮弹带着急速的啸声从我们的头顶掠过，格外令人振奋，回望祖国一侧，火炮的连续发射使得天空都呈现出一片火红色....... 
    这时，接到二营报告，张营长遭敌炮击身负重伤，已经不能指挥战斗。接着传来消息：随同二营指挥作战的许副团长也负伤了。 
    刚上战场第一天，二营两名主官相继负伤退出战斗，此后二营至撤军一直由副营长和副教导员代职指挥战斗。 
    出师第一仗打得最漂亮的是二营六连三排，以未亡一人全歼守军的战果攻克142高地，受到团党委通令嘉奖。而我的三门峡老乡师光军就在这个排担任九班长，后在外波河战斗中牺牲，被上级追记一等功。 
    中午，五连、四连、一连攻克171高地；八连攻克154高地；九连攻克191高地。

    团指挥所随即进驻佛拉寨高地的猫耳洞。在这里多次遭到敌人炮击。 
    2月17日晚，进入越南境内的西线部队合围老街市，越军趁夜暗拼命突围，遭到我炮兵和步兵的火力拦阻。越军多次向八连攻克并坚守的154高地多次反扑，直到天亮才仓皇退却。 
    此后，我团担任穿插任务，直至西线部队作战的最前沿--外波河，担任断敌退路，阻敌增援的任务，为保证我军主力合围柑塘、聚歼345师作出了贡献。 
    在坚守外波河一线阵地的日子里，我军与敌人隔河相持，双方炮战不断。 
    3月2日，我国政府宣布撤军。3月5日，兄弟部队接防，我部移师至谷柳休整。3月7日，在驻防地登车，经已修复的红河大桥撤军回国。 

    在这次战争中，我们团荣立集体二等功；我们连队荣立集体三等功；我们班荣立集体一等功；我个人荣立二等功。全团共牺牲83人，负伤280多名。不幸的是在撤军回国的途中我眼部负伤，当时送蒙自138野战医院救治；后又转开源59野战医院和昆明军区医院治疗。我返回部队后很多战友都已退伍离队，我的兄弟司少文也退伍返回自己的家乡—河南新乡农村务农。我现在还在后悔曾富荣我们一起在战场生生死死18天，竟然还不知他是哪个连队抽调上来的，致使38年找不到他的行踪，没有他的消息。

     我难忘对越作战战场上我们三人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我工作时，他们二人一人摇转发电机，一个担任警戒；行军时总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把我夹在中间。2月18日深夜部队急行军向外波河穿插 ，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的我实在太困，就头靠在前面（已记不清是谁在前面）背负的发电机上边走边睡，在穿过一道山梁时脚下一拌差点滚下山梁，多亏他们二人将我拉拽了起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永远不会忘记司少文、曾富荣两位好战友好兄弟！

      2017年2月20日，司少文应邀参加铜梁战友聚会，纪念对越作战30周年，分手38年的生死战友在老连队团聚，喜悦之情难以言表。

      此照片为战友聚会时我所在的二排全体战友合影。左数第六为我；第七为司少文；后排第三和二排第七分别为渡过红河就被地雷炸伤的同班战友洪有强和陶强......

      曾富荣是战前从营下战斗连队抽调上来加強通信连的，战后他又返回原连队。现在我还回悔我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经历了血与火的战场洗历，竞然不知道他是哪个连队调上来的（也许他告诉我了，被我遗忘了）？战后一直在苦苦查找他的去向却杳无音讯……

      2016年10月，壁山战友谭良国看到我在微信朋友圈查找曾富荣上传的战场合影照，他觉得像他们壁山的一名战友（因为是40年前在战场的戌装照，相貌变化很大，他也不敢确定），就把曾福荣的电话传给了我。我迫不及待地把电话打了过去，我清楚的记得我在电话上说得第一句话是；“我是张永兴，你是曾富荣吗？”，他的回答是：“老班长，我是曾富荣”，一句“老班长”使当时的我热泪盈眶……多年没听到但熟悉的声音使我一下就确认了，就是他，他就是我找了38年的战友和兄弟—曾富荣。

      此照片为2017年2月20日，我和曾富荣分别38年后在铜梁战友会团聚

　　曾富荣和壁山战友们欢迎我这个当年的“老班长”到壁山相聚。

壁山藉的通信连老兵在一起高唱通信连“连歌”：“说打就打”！
    今年8月中旬，我将专程到河南新乡博爱探望我们三兄弟中的“二弟”— 司少文。
                                        张永兴写于2019年7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