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一)</p><p> 一九七四年底,经过数年浴血奋战,我部终于完成了黄海前哨的国防工程撤到大陆来了。在茫茫大海中呆了几年,刚上岛时的新鲜劲早已消失,感受日深的倒是台风、缺水、吃不上新鲜蔬菜等种种艰辛。交通船四天来一次,且不固定,遇到大风天就更难说了,看的报纸都是一个星期前的。休息日子遇上好天气,战友们总是相约着登上最高的山头去望大陆。海天一色的地平线上,隐隐约约可见仨俩船只,哪有什么大陆的踪影?尽管如此,大家还是乐此不疲,借以慰籍孤独的心灵。岛上呆久了,人的性情都会发生奇怪的变化,要不咋说日本人是典型的岛国心态呢?</p><p> 部队驻扎在旅顺万忠墓旁,住的营房还是十九世纪末沙俄占领时期修建的,房屋高大笨实,仅墙壁就有一米多厚,十足体现了老毛子傻大黑粗的特点。近一个世纪的岁月中,这里先后驻扎过沙俄部队、日本军队、苏联红军,1955年以后,这块土地的真正主人才入住进来。</p><p> 短暂休整三个月后,一开春,我营二十多名战友奉命携带工程机械前往科尔沁草原配合十六军施工。这里属哲里木盟地域,当时尚属吉林省管辖(文革后重新划归内蒙古自治区)。第一站到达盟治所通辽市,在这里等候施工部队。那时的通辽市刚开始扩建,“动物园里两只猴,两个警察城两头”是我们对它的总体概括。刚刚落成的宽阔大道两旁,除了很少的几幢楼房,相接的多是灰头土脸的小平房。北风嗖嗖,沙尘阵阵,空气中飘荡着一股牧区特有的腥膻味(真想不到后来这里竟走出了当今中国最具风度的资深女外交家傅莹)。我们住在城边的肉联厂,每逢屠宰完一批牛羊,不等工人们把骨头在厂边的空地上堆放好,数千只红嘴乌鸦就成群结队凌空冲下来抢食,黑压压遮天蔽日,聒噪之声搅得人心头发紧。</p><p> 数天后会合施工部队一起向大草原进发。一开始车辆还编队行驶,但数百公里的路程多是戈壁沙地,无路可循,司机们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几十台汽车并排驰骋在广阔的原野上,你追我赶,车后拖着一条条扬天黄尘,恰似大海中劈波斩浪的舰队,其势蔚为壮观。当晚住宿札鲁特旗,第二天黄昏才抵达目的地。</p><p><br></p> <p> (二)</p><p><br></p><p> 施工地点形似咽喉,南北草原贯通,东西两山对峙,特别适合机械化部队作战,当年苏军出兵东北就打此经过,环顾两边山崖,昔日留下的弹坑仍历历可见,我们的任务就是在两边山头打坑道修工事,随时准备抵御入侵之敌。</p><p> 这里没有人烟,唯有越冬的牛羊成群地散布在枯草遍地的草地上,却很少见人照应,战友们开玩笑说悄悄拖两条羊出来杀了也没人知道,但谁又会去干这违反纪律的傻事呢?架起帐蓬安下营寨,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水源。驻地没有河流,唯一的办法就是打井,可井里的水都是湿地草原解冻后顺势而来的地表水,各种腐植质和牛羊糞渣充斥其中,水色乌黑,即便加上白矾也两三天澄不清,比海岛上的泡子水还要糟糕,军区后勤部专门送来了净水剂,但吃进嘴的饭菜仍是沙沙咯牙。据悉这一带当初曾作过日军七三一部队的细菌试验场,为害至今犹存,解放后还流行过一次鼠疫呢!部队进驻之前给每个人都打了多种预防针,防鼠疫、防霍乱、防伤寒、防森林脑炎、防草原登革热......搞得大家好生紧张!</p><p> 初春时节,草原上仍是寒气逼人,到达的当晚就冻得无法入睡,燃煤极少,大家只好按牧民的习俗去草原上拾捡牛糞,晾干后聊作燃料取暖。尽管条件如此艰苦,部队还是迅速投入了紧张的国防施工。隆隆的开山炮声打破了这里多年的寂静,惊得草原上的牛羊、草丛中的野兔和地穴中的山鼠满地乱窜,一次排炮响过,竟炸开了盘据在山石间冬眠的蛇窝,几十条蛇横七竖八绞缠在一起,看得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半个多月后,各处坑道挂口完毕,施工进入洞内作业,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才逐渐消停下来。</p><p> 春天姗姗来到草原,春风裁剪之处,枯黄的大地急速地轮换上悦目的新装,鹅黄、嫩绿、翠绿……几乎一天一个样,继而各种花儿竞相开放,红的、黄的、白的、粉的,最令人称奇的是一种紫色的花朵,朵儿仅姆指大小,形状极象鸭子,我们就称它鸭子花。纵目北望,蓝天白云下,广袤无垠的草原青翠盈目,延绵无边,恰似一块美丽的地毯尽情地铺展在祖国的大地上!牧民们赶着牲畜由南向北往草原腹地迁徙。男人们骑着马,手拿套马杆,奔前驰后驱赶着数百上千的畜群前行,飞扬的尘土后面是一串串牛拉勒勒车,车上载着妇女儿童、生活用品和拆叠好的蒙古包架子,似圆却扁的木质车轮一颠一跛碾过娇嫩的花草,吱吱嘎嘎向前驶去。多少年来,成吉思汗的子孙们一直以这种逐水草而居的方式生存着,并一度在这种古老生产方式的基础上称雄世界,实在令人称奇!</p><p> 随着气温慢慢升高,蛰伏了一冬的各种草原之害开始肆虐,蚊子小咬铺天盖地,牛苍蝇叮得人四处躲藏,为害最甚的是蛇和老鼠。草原上的蛇都是绿色,平时藏在草丛中与地表混为一色,,一旦发现目标,嗖嗖窜来简直就是草上飞,别看个头不长,都是剧毒蛇,咬上一口,几百斤重的大牯牛很快就气绝身亡。地穴里的老鼠四处乱拱,身带各种病原体和害虫,传播着多种可怕的疾病,最典型的就是鼠疫。这些可恶的东西四处乱窜,帐蓬里时有发现。为了安全,我们在驻地四周都深挖了一米五宽,两米深的壕沟,里面洒上六六粉,壕沟上架一座吊桥供人白天出入,每到天黑就收起,尽管如此,还是有个别蛇鼠钻进帐蓬里来,常常引得大家一阵惊呼。</p><p> 草原上的雷雨季节到了,老天终于给我们赏赐了洁净的甘露。部队修建了许多蓄水池,并把汽车棚布牵成漏斗状接水,但所蓄的雨水毕竟有限,仅限于炊事班做饭和病号饮用。草原上的雨来势凶猛,事先毫无兆头,刚刚还烈日高照,眨眼间便狂风大作,豪雨如注。天空中乌云翻腾,惊雷滚滚,突然,阴霾的苍穹闪开一道刺眼的裂口,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团滾圆的火球从天而降,硬生生撞击在大地上,一阵青烟冒过,绿茵茵的草地上立时出现偌大一块乌黑的焦土。草原雷击中最可怕的就是这种炸雷,每年都要打死一些牧民和牲畜。不到半小时,倾盆大雨倏然而止,风卷残云,万里蓝天一碧如洗,一道彩虹横空出世,七色彩练犹如一座巨大的天桥矗立在东西山头,大草原又变换出一派梦幻般的仙境。</p><p> 战友们呼喊着跑出帐蓬,伸展双臂尽情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纵目饱览眼前如画的美景。前面过来一队勒勒车,雨水浇透的毡蓬下,几个蒙古妇女怀抱孩子紧紧蜷缩在一起,在刚才那场雷鸣电闪的暴风雨中,她们行进在没遮没挡的草原上要遭受多大的磨难和惊吓啊!我们热情地邀请她们到帐蓬里歇歇脚,妇女们急着赶路,笑着拒绝了。大家怀着怜悯和钦佩的复杂心情伫立在原地,一直目送着勒勒车队辚辚远去。</p> <p> (三)</p><p> 施工渐渐进入高潮,正当大家夜以继日、争分夺秒赶进度的紧张时刻,部队却发生了严重的集体腹泻,其势愈演愈烈,病因还是饮水不洁。尽管采取了种种措施,水质还是不能达标,施工中,有时开水不能及时供上,焦渴难耐的战士偶尔端起生水就喝,很快,拉肚子的现象在各连队蔓延开来,不光直接造成施工减员,重者直接危及生命。新兵小白病情最重,患中毒性痢疾已昏迷过去,沈阳军区专门派来直升飞机将他送去四平野战医院,经紧急抢救,总算保住了性命。但外间由此传言我们在草原上施工遭遇鼠疫,消息再传回部队,许多人都以为我们真的面临鼠疫,一时军心大乱,部队被迫停工休整。军区卫生部专门组织了医疗队来到施工地点,在紧急治疗的同时,再三强调绝对禁止喝生水。经多方面努力,情况才算逐步稳定下来。</p><p> 这天晚饭后,我带着新兵小周前往机房做好复工准备,回来的路上,小伙子忧心忡忡地说:</p><p> “班长,如果小白的命真的丢在这大草原上,回去见了他家里人我该怎么说呀-------就因为喝了一口生水?”</p><p> 小周是小白的老乡,前几天小白的病情真把他吓坏了,私下里哭了好几回。</p><p> “是呀,就因为一口生水------”我机械地重复着小周的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从海岛到草原,加上当初在黄土高原老家的经历,我对水的认识实在是太深刻了。我告诫小周,面临当前艰苦的环境,我们所能做的只有严格按照要求,不喝生水,大家一定要坚持着挺过这一关。</p><p> 夜幕悄悄笼罩下来,一轮玉盘似的满月高高地悬挂在深邃的苍穹之上,皎洁的光华水一样泻向大地,照得草原如同白昼。羊儿静静地倦伏在松软的草地上打盹,牛群中传来轻微的反刍咀嚼声,微风吹过,一股青草的芬芳扑鼻而来,沁人心脾。远处,月光下的白色蒙古包在绿盈盈的原野上显得格外醒目,牧人拉起手中的马头琴,舒缓悠扬的蒙古长调在静谧的草原上涟渏般一波波随风飘荡开来;继而《嗄达梅林》深沉的旋律叩动心房,好似一个历尽坎坷的蒙古老人正满怀深情地向人们讲述着科尔沁雄鹰嗄达梅林率众抗暴捍卫民族利益的悲壮往事。此情此景,使我突然悟道为什么蒙族音乐总是那么沉重缓慢且带着几分苍凉,这当中其实深深蕴含着蒙古民族多年的沧桑!在这平坦无际的原野上,唯有这种音乐形式才能将游牧民族丰富的历史内涵传播得更宽更广。</p><p> “班长,我好想家。”</p><p> 小周轻轻的一句话将我从沉思中惊起,是呀,当兵在外,谁不想家?以我来说,当兵已经五年,还是父亲两年前生病去世时回去过一次,如今又快三年没回家了。这两年家庭的重担全都压在母亲一人身上,小弟尚幼,两个妹妹马上就要中学毕业,下一步都要面临上山下乡的境况,母亲希望有关方面能根据我家困境留一个在身边,为此四处求人,至今没有结果。最令人气恼的是,父亲生前一些看来很好的朋友现在却躲得远远的,世态炎凉至此,真是令人唏嘘!母亲本来就有眼疾,近来更是焦愁得血压急剧升高,从照片上看,人也憔悴苍老了许多,我作为长子多年服役在外,对家里的事实在无能为力,心中尤为帐然。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所能做的也只有在千里之外的大草原上默默地为她老人家祝福了。</p><p> 随着这场因水引起的危机逐渐平息,一切又重新走上正轨,工程以更快的速度向前推进。来往于部队驻地的牧民也越来越多,他们来的目的都一样,就是补充空瘪的水袋。憨厚的牧民不讲客套,一来就明确要水,完了有的转身就走,甚至连句感谢的话也没有;有的取下勒勒车上备好的干牛糞,架起炊锅就地做饭。其实所谓做饭就是熬一锅滾开的老砖茶水,然后从皮囊里倒出炒米(炒熟的小米)泡在一起就算一顿饭了。</p><p> “老乡,你这群马有多少匹?”</p><p> “解放军同志猜猜看。”牧马人接过我自卷的“喇叭筒”,故意卖个关子。</p><p> “有五百匹吗?”</p><p> 牧人嘴里喷出一口浓烟,哈哈大笑:</p><p> “五百匹?,告诉你吧,足有一千多匹呢!”</p><p> 我无论如何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个蒙古老几哄没哄我哟?</p><p> “准确数是一千零三十八匹,上个月牧业队才点过数的。”旁边正在给孩子喂饭的蒙古女人看出了我的疑虑,接过话题补充道。</p><p> 淳朴的蒙古人是不说假话的,我点点头,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p><p> “这些马的鬃毛又长又厚,都快遮住眼睛了,咋不给它打短些?”</p><p> “放牧的马都不打鬃,草原上的狼专叼马脖子,有鬃毛护着狼才叼不稳。”</p><p> 哦,又是一门大自然的生存学问!</p><p> 一旁传来孩子的哭叫声,扭头一看,蒙古女人正拿着一块干硬的奶豆腐赶着碗里的炒米茶水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嘴里灌去,孩子死活不吃,一双黑豆似的眼睛却牢牢地盯着我手中热腾腾的饭菜。我递过手中的饭碗,孩子贪婪地用手抓起就吃。</p><p> “你们吃得惯汉人的口味?”</p><p> “好东西谁不会吃?”蒙古大汉苦笑一下,“可我们牧民没那口福啊。”</p><p> 我一时语塞,人们都喜欢美丽如画的草原风光,可谁会想到这当中却伴随着严酷的生存环境呢?造物主就是这样将看似不和谐的东西统一在一起,只有适者才能生存。牧民们终年在草原上飘泊,世世代代就是在这样艰难困苦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的,但由此也锤炼了蒙古民族刚强的性格。历史上铁木真大军横扫欧亚大陆如卷席,看来的确不是偶然的。</p><p><br></p> <b></b> <p> (四)</p><p> 建军节后一个下午,同志们全都上工去了,我因为扁桃发炎躺在帐篷里休养,卫生员小刘刚走进来给我送药,忽听外面一阵嘈杂声,出外一看,一辆勒勒车已停在壕沟外面,一个蒙古大婶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匆匆赶来,嘴里突突突甩出一串蒙古话,搞得我们一头雾水。以往接触的牧民一般都会一些简单的汉语,至少可以进行基本的交流,一点汉话都不会讲的蒙古人我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蒙古大婶指着怀里的孩子说着什么,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我们这才注意到小男孩满脸潮红,呼吸急促,泛着白壳的嘴唇上挂着透亮的水泡,显然病得不轻。小刘赶紧接过孩子抱进帐篷,没等检查完毕,孩子浑身又急剧地发起抖来。</p><p> “是虐疾。”小刘取下听诊器作出了判断。</p><p> 打摆子的滋味我可体验过,那种一阵冰山一阵火海的煎熬实在太折磨人了。小刘先给孩子打了一针,然后找出药来,转身对我说:</p><p> “班长,贡献点你的病号水吧。”</p><p> 我前两天发病后刚从炊事班领到一壶干净的雨水,烧开后十分珍惜地装在行军壶里,一直舍不得喝,现在正好派上用场。我急忙从枕头边抓过水壶,倒出水马上给孩子服了药。</p><p> 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小男孩的父亲赶到了,看一眼床上昏睡的孩子,急忙向小刘打听病情,普通话说得比我这个南方人还流利。小刘告诉他孩子的病情已得到控制,而且有药治疗,叫他放心,但一定要注意按时服药,不得有误。丈夫转身用蒙语向妻子作了翻译,夫妻俩这才轻轻嘘了一口气,然后抱起孩子就要离去,小刘急忙阻止,说要观察一下等病情稳定了才能走。</p><p> 大家坐在一起随便交谈起来,孩子父亲介绍自己名叫格日勒图,妻子娜仁花,儿子巴特尔。格日勒图是个典型的蒙古汉子,个头足有一米八几,长得腰圆膀乍,宽额大脸,高高的颧骨上嵌着一对细眯的小眼睛,由于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罗圈蹆拐得非常明显。此人性格豪放,谈吐不俗,话题从成吉思汗到满蒙结亲,从乌兰夫到“内人党”,纵古论今,评说天下,显然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说到行政区划,格日勒图显得很是不平:</p><p> “凭什么要把我们三个盟从内蒙古划出去?说是怕’内人党’搞叛乱,可’内人党’本来就是硬扣在乌兰夫头上的,根本就是没影的事!”</p><p> 我知道他说的是东蒙的呼伦贝尔、哲里木、昭乌达三个盟分别划属东北三省的事,但部队纪律不能乱议民族问题,“内人党”的事更不敢妄加评说。乌兰夫已经打倒多年,但看来在蒙古民众心中还威望犹存。</p><p> “等着看吧,我们迟早还会划回去的!”</p><p> 我尽量把话题往日常生活上引。格日勒图告诉我们,以前他们终年都在草原上飘泊,现在有所改变,新建了一些定居点,冬天草原上冻时他们都要回村里休整。谈起牧民的生活,格日革图直言不如以前。前两年他家还有一二十匹自留马,可以自由出售,后来却管得越来越紧,他现在放牧的一千多匹马中只有五匹是自家的,其余全是牧业队的。春天赶着架子马到大草原,秋天上膘后交公记工分。自留马只能卖给牧业队,一匹才卖二三百块钱,不能讲价。说到此,这位耿直的蒙古汉子大声嚷道:这叫什么事呀!我告诉他内地农民卖鸡蛋也要被割资本主义尾巴,格日勒图听了哼哼着不吱声了。</p><p> 小巴特尔睁开了双眼,小刘的治疗显然有了效果,孩子平静地躺在床上,小脸苍白,十分虚弱。格日勒图两口子抱起孩子要走了,小刘又给孩子包了一大包药,交代服药要领后再三强调要多喝水。临行前,我将水壶中的净水送给他们,格日勒图听小刘说明这壶水的来历后,说啥也不肯收。</p><p> “拿着吧,为了孩子,为了巴特尔。”</p><p> 格日勒图接过水壶,夫妻俩双手合十向我们深深鞠了一躬,带着生病的孩子向前去了。</p><p> 国庆节后,草原早晚又恢复了浓浓的寒意,晚上值夜班甚至还得穿棉衣,但正午的太阳依然火辣,这种“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的气候叫人实在不好将就,好在施工已近尾声,洞内作业全部结束,只待封口和伪装完毕部队就要撤回去了。那达慕盛会交易完毕后,牧民们又赶着成群的牲口由北向南转移,那些先前得过我们帮助的人们,路过驻地时不是送来几条肥羊就是丢下一个全牛肚,里面装着几乎是一条整牛的肉,牧民们憨厚地笑着,照样没什么客套。部队坚持按价付款后,都要招待他们吃一顿热乎饭才走。</p><p> 格日勒图和牧业队来的那天,正好部队举行竣工典礼,牧业队在附近扎下蒙古包,要和我们一起庆贺。牧民们现场宰了十几条羊,部队也准备把在草原上敞放了半年多的十多条猪全都杀了改善伙食。谁知这些形似野猪的家伙野性十足,几十个战士追了半天也抓不着,看得一旁的连长急得大喊:“通讯员,把我的手枪拿来,我就不信制服不了这帮牲畜!”</p><p> “别着急,看我们的!”格日勒图带着几个牧民纵身上马,向着猪群飞奔而去。别看这些草原猪个头不大,跑动的速度几乎不亚于骏马,加上重心低,掉头灵活,一般人还真拿它们没办法。牧民们挥动着套马杆,嘴里“嗬---嗬---嗬”高声呐喊,一人盯准一只赶上去。只见他们牢牢地贴在马背上,飞驰中躯体灵活轻盈地左闪右转,身手矫健,姿态飘逸,手起杆落,绳套准准地落在猪头下,杆头猛地一抖,十几头猪很快便伏地就擒。好一场精彩的草原表演,大家全都激动地鼓掌叫好。</p><p> 这天晚上,草原上举行了一场热闹的篝火晚会,军民互献哈达后,指导员带头用口琴吹奏了一曲当年颇为流行的《我爱呼伦贝尔大草原》,格日勒图紧接着用马头琴深情地演奏了《牧歌》,接下来,两个牧民又用四胡伴奏着表演了几段蒙古“好来宝”,大家同声高唱脍炙人口的《赞歌》,围着火堆跳起欢快的“锅庄”,草地上依次摆满了大碗大碗的手扒羊肉和红烧猪肉,大家大口吃肉,换盏喝酒,摔跤角力扳手腕,气氛十分热烈。</p><p> “请恩人接受我们全家深诚的谢意!”格日勒图带着妻子和儿子走过来,低头将热气腾腾的奶茶献到我和小刘面前,并向大家深情地讲述了我们相识的经过。小刘救治巴特尔有功,理当受此谢意,我可算不了什么,不就是一点水吗?</p><p> “那不是普通的水,那可是救命的甘露啊!”格日勒图紧紧拥抱着我和小刘,眼眶里噙着激动的泪花。</p><p> 起风了,一阵寒气袭来,大家都向火堆前靠去。风助火势,火焰噼啪高窜,明亮的火光映照着人们欢快的笑脸,军民依依惜别,互道珍重。施工已经完毕,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半年多龙腾虎跃的暄闹景象就此结束,大草原又将回复以往的沉静。尽管施工期间在此遭遇了许多困苦,临别之际,战友们却全都怀着一种恋恋不舍的心情。原生态的草原就象一个任性的漂亮姑娘,不管平日里给过你多少折腾和难堪,此刻留存于心的却多是醉心的美丽形象,甚至那十足的野性也构成了别致的韵味,这种又痛又爱的感受是没有此种经历的人难以体验的。这里的水曾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伤害,但却孕育了广袤的草原和旑旎的风光……</p><p><br></p><p><b> 行文至此,油然想起前些年出差去巴彦淖尔,在包头到临河的路上,主人向我介绍的草原景象,竟是沙砾地上之稀草,铁丝网中之牛羊,让人顿生“沈园不复旧池台”的伤感。葳蕤风光不再,实乃缺水所致。水是生命的源泉,也是草原的灵魂,失去灵魂的草原会变得一片荒芜,失去生命之源的人类又将如何呢?</b></p><p><br></p><p><br></p><p><br></p><p><br></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