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新兵的日子

源远流长

　当新兵跟当新媳妇差不多，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周围环境，一起相处的人，生活方式等等对新兵来说都需要重新构建，虽然是在同一支部队，但一个团有一个团的文化，一个连有一个连的风气，就像都是汽车却有各种品牌。但不管怎么说新兵就是幼稚单纯冒傻气，在连队干部眼里，就像养猪户添了一茬猪仔，在老兵眼里永远是新兵蛋子。直到第二年某一天，又有新兵分来，突然发现自己是老兵了，有资格牛B了，就把新兵蛋子称呼送给他们。

　　我入伍时差点身体过不了关，1.69米高身体只有90多斤重，是今天美女们梦寐以求的魔鬼身材。记得那天我脱光体检，听见身后两个军医对话，一个说：“体检了半天，只有这个娃最直溜”。我也不知道是叹惜还是认可，最后结果出来，那些膀大腰圆的小伙子不少被淘汰，而我还是甲等身体。接到入伍通知到县人武部集中，发了新军装，把浑身脱得连裤带也不剩，在大澡堂洗了人生第一次澡，就被装上闷罐火车，像货物一样运往新疆。送行的母亲要给我五块钱，被我父亲得拦住，他听说当了兵就是公家人，一路上杠子馍、大肉罐头放开肚皮吃，不用花一分钱。就这样我就赤身闯世界，迈开人生第一步。

　　平生第一次出远门，恐惧之中夹杂着好奇心。接兵干部说新疆冰天雪地，小便时要拿个棍子边尿边敲，否则会冻成冰棍子，大便时下面有个坑，要不会被顶起来，吓得新兵穿上皮大衣不敢脱。我们坐的是闷罐火车，就是现在装牲口拉煤炭运水泥的货车，没有椅子也没有厕所，窗户就是个小通风口。每到一个兵站下来吃饭，晚上睡觉铺上被子打通铺。一路上其乐融融，就是解手是个大问题，小便不用棍子敲，对着门缝往外射，铁门来回晃荡，生怕滑过来夹掉。遇上逆风，刚尿出去又吹回来，湿了裤子一大片。大便更困难，需要把铁门滑开，三个人帮忙，两个人各拉一只胳膊，一个人抱着头，解手的把屁股蹶在外面，一泡屎拉完了几十里路就过去了。到了吐鲁番果然冷得出奇，兵站饭堂的冰足足有十公分厚，像个溜冰场。接兵的单伯仲副参谋长参加过抗美援朝，资格老脾气大，为了新兵吃饭给兵站大发雷霆，竟一脚把馒头筐子踢出20多米。第一次见首长发火，吓得新兵们连屁都不敢放，更不要提杠子馍和大肉罐头了。

　　20多辆拉新兵的汽车集中在部队大操场上，新兵像倒土豆一样从车上滚下来，再像分白菜一样分配到各连。干部们对分到的新兵评头论足挑肥拣瘦，嫌有的个子低长相差，他们压根不知道，这一批新兵之中，有的后来成了他们的上级，有的当了将军。

　　我分到了十团无后座力炮连，第一顿饭竟然吃了两碗咸菜六个馒头外加一碗稀饭，饭量大的最多吃了八个馒头。接着就开始了长达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先从站军姿稍息立正开始，极其枯燥。过了几天向右看齐向左看齐。与我们一起训练的有卫生队两个女兵，个子小就站在最左边，胸脯明显要比男兵高，加上棉衣衬托成了小高峰。向右看齐队伍是整齐一条线，但向左看齐大家都瞄着与她俩胸脯标齐，队伍就成了斜线。带兵班长看出了问题所在，就很少向左看齐，自己却经常站在右边向左瞄，把女兵胸脯看美了，典型的假公济私。我个子小紧挨着女兵，冬季女孩子特有的热气常常扑在我脸上，弄得我想入非非，心猿意马，精力不集中，有几次听错口令，被新兵班长批评。维吾尔族新兵吐尼亚孜听不慬口令闹出了不少笑话，有一次班长下了解散的口令，他却嗵地一下坐在地上。

　　整理内务是最难掌握的基本功，一条毫无形状软不拉沓的被子要叠得有棱有角，像豆腐块一样的立方体，铺面要平得如玻璃板，袜子鞋子腰带要放在固定地方，闭上眼也能摸到。毛巾雪白叠成一个形状挂成一溜子，连刷牙缸子牙刷把子摆放都要一个角度一条线。每天都要评比内务卫生，副班长看谁不顺眼，拎起被子一抖落，半天功夫就白费了。当新兵最怕紧急集合，起床穿衣服打背包携带武器要一气呵成，时间越短越好。要使全班其他人都到了，最慢的人就成了汤锅里的耗子屎，全班人几天不会给他好脸子。当过新兵的人紧急集合谁都有几件乌龙事，有的把裤子前后穿反，有的打背包与别人缠在一起，最可笑的是跑一圈回来，有的人东西掉了，有的人背包散了，像打了败仗的逃兵，好不狼狈。

　　新兵训练结束了，完成了由老百姓向普通军人的转变，红五星帽微和红领章发下来了，我们把帽微别得端端正正，把领章一针一线缝好。特别爱好的人还把帽子用报纸垫起，用刷牙缸子盛上开水，在军裤上熨出一道航空线，出去更加精神。再到军人服务社照上一张标准相，染成彩色照片，寄给远方的亲人。新兵特别爱写信，几乎每周都要写，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信发出去就盼着回信，天天往连部跑，看到别人来信自己空手而归，心里总有几分失落。第一次站岗觉得很神圣，有一种国家安危系于己身的自豪感。星空浩瀚，万籟寂静，总觉得那里风吹草动，心跳加快汗毛倒立，却发现是一只野猫在追另一只闹春的猫。白天站哨，看见军官过来，注目挺胸收腹屏气提肛夹腿，总想给人家好印象。其实军官们根本不理会，像看到木偶一样随意还个礼。有一次听说军区司令员来了，部队上下都很重视，生怕出了差错造成不良影响。我们连负责后大门站哨，有一天早上我在哨位上，远远地看到一个大胖子军官朝我走来，一看那个人的派头我肯定是司令员，立即高度紧张，决心精神抖搂，给首长留下个好印象，以标准的军礼迎接了首长。事后我无比荣耀，逢人吹嘘见到了军区司令员，长得如何愧梧高大。谁知被人咄之以鼻，说司令员那天根本就没来，那个军官是迫击炮连一个老排长，全军最小的官。那时候没有军衔，军官都是四个口袋，分不开大小。

　　民以食为天，吃饭对兵来说学问大的很。连队干部心眼很多，为了观察新兵表现，让炊事班把麦面馒头放在笼底下，玉米面发糕放在上面，躲在一边看那个新兵嘴馋挑吃好的。维吾尔族兵赛买提从小爱吃玉米面，认为吃了干活有劲，专吃发糕引起连队干部品质误判，结果公认的好兵却和驻地女人乱拉关系。我的岐山同乡令明计第一次吃羊肉抓饭味道好极了，食欲放大引发肠胃放大，一口气干掉四大碗，肚子胀得受不了，夜间就打起背包满操场跑圈子，好让消化了。那天晚上，连长张元立起来查哨碰见问他干什么，他怕露了馅编谎说是晚上加班五公里越野训练，连长感动不已，这样的好兵哪里去找？于是，第二天集合全连，当场宣布嘉奖，并树为军事训练典型。个中原由只有令明计自己最清楚，真是吃多了撑的。其实连长那天晚上什么都明白，但他如果说破，那对一个新兵是多么大的伤害，他既给令明计留了面子下台阶，又因势利导，调动了连队的训练积极性。看来世界上许多事是看破不能说破，看破是聪明，不说破才是智慧啊。

         野营拉练路上吃饭很有巧门，全连只做一大锅米饭，吃饱吃不饱谁也不管谁。要吃上两碗饭关键是争取时间，第一碗不要盛的太满，四分之三的样子，抓紧时间吃完，等第二轮抢到勺子狠狠地盛满第二碗，超载不限，然后坐在一边慢悠悠地嚼咽。

　　部队是男儿世界，对女人很是向往，有道是当了三年兵看老母猪都是双眼皮。全连人在操场上练射击瞄准，如果有一个姑娘骑自行车过去，这时会看到全连人的枪口随自行车转动。副连长家属长得很漂亮，临时探亲住在连部，这几天连最怯羞的新兵也要找个理由进去看一看，一下午门外报告声不断。青年人精力旺盛，没有地方释放排解，梦遗是普遍的现象，每个人床单上一片一片的，量多的连被子也淹没了。大家谁也不说谁，统一称之为绘地图，但大量绘图也不光彩，特别怕外人看到。有一天驻地小学生来班里参观内务卫生，吓得我们差点儿把床铺卷起来。有个小女孩问：叔叔，床单上是什么呀，我帮忙你们去洗，班长机智地回答说擦枪油是洗不掉的。小女孩疑惑：解放军叔叔枪很多吗？拿给我看看，为什么擦枪要在床上油床单？班长又说，不多不少刚好一人一支，现在不方便拿出来。只有女班主任抿着嘴偷笑，她知道男人的梦遗（大姨父）和女人的例假（大姨妈）都是生理现象，再正常不过了。

　　新兵日子过得暂短快乐，转眼间又有新兵入伍，突然感到自己一夜之间长大了，成熟了许多，从此说话沉着了，走路稳健了，敢和连队干部开玩笑了。即是心里再虚，也会轻蔑地瞄一眼新来的晚辈，嫩嫰地送出四个字：新兵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