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缘 第二回 下

东皋居士

金玉缘    第二回 下

        赵挺之接到移任楚州的命令以后，正收拾行装准备出发，突然患了重病，终日腹痛难忍，泄痢不止，延医服药，亦不见效。眼看着病体不支，卧床不起，不能前往楚州赴任，全家人都十分焦急。一天，一位道家打扮的老人，拄着一根长长的竹杖，杖端挂着一个葫芦，径直走进赵挺之的家里。老人说，他听说通判大人患了痢疾，是专程前来给大人治病的。赵夫人谢过老人之后，立即把老人领到赵挺之的病榻前，让老人近前诊视。经过一番望闻问切，老人从他的葫芦里取出几粒药丸，先让病人用温开水服下一粒。不料那药丸竟然仙丹一般，赵挺之立即止住腹痛，且能坐起跟老人交谈，说道：“敢问神医尊姓大名。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老人回答：“吾云游天下、四海为家，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平生只为济世，不图留名。”赵挺之听后惊讶不止，也不更问。命夫人取出一只高丽银壶送给老人以表谢意。哪知老人不受，说道：  “高丽的银壶不抵我大宋的铜碗。”随后起身道：“大人明天即可往楚州赴任去了。老夫告辞了，后会有期。”说完，老人便飘然而去。

        赵挺之知道自己在徐州任期内，得罪了市面上的不少小人，担心离任后陈师道遭歹人暗算。他给朝中任执政的恩师刘挚写了一信，请求将陈师道调往别郡。虽然他和陈师道的许多识见并不相合，但毕竟他和陈师道是连襟，是他的孩子们非常称道的姨父兼师父。

        赵挺之去楚州上任不久，朝中便发来调陈师道去颍州任教授的文书。在宋朝，这“教授”是主管辖内学校、科举考试之类事物的官员。

        接到去颍州的调令，陈师道便携家眷欣然前往。他知道，颍州是一个文人荟萃，学脉悠久的大郡。那里有跟杭州西湖，扬州瘦西湖齐名的颍州西湖，湖的西边有一个很大的碑林，碑林里树立着上千块古碑。只说大宋王朝就有许多贤臣名相在此任职或定居，如吕夷简、晏殊、刘公著、曾巩等人，曾巩曾是陈师道的入门恩师。欧阳修致仕后在颍州西湖湖畔度过他的晚年。颍州，留下许多文人墨客的行踪足迹、轶闻佳话。

        且说赵挺之到任楚州不久，三个儿子上了不到一个月的州学，便埋怨州学的讲习们全是不学无术的饭桶，学问道德不及姨父的万一。三个人除了在家自己读书，就是结伴出去四处游玩，很少到州学里去。他们在楚州南门的甕城里，发现了一块砌在城门洞子里墙壁上的古碑，读过碑文后知道是《唐重修楚州城碑》。弟兄三人像是发现了宝贝，当天就把碑文拓了下来。赵挺之看见儿子们拿来的拓片，知道是一件有价值的东西。可是看看儿子们灰头土脸的样子，心里也是暗暗着急，恐怕天长日久荒废了孩子们的学业。为儿子们前程之计，他打算把三个儿子送回京城外祖父郭大夫家，然后择名师受业；况且大儿子存诚也到了上太学的年龄。谁知小儿子明诚非要去颍州姨父家。赵挺之只得在写了一封拜托岳父的书信之后，又写了一封拜托陈师道的信函。他派了四个护送公人，跟存诚、思诚、明诚兄弟一起上了回京城的商船——宋时，大的商船上有载客的舱室。临行时，赵挺之特别嘱咐小儿子：“你要不务正业，光是搜罗碑帖片子，不把四书五经给我读得滚瓜烂熟，看我怎么收拾你！”

        商船借着初夏的东南风，沿着淮河一路扬帆向西，没用几天就从淮河进入颍水，停泊在颍州城里的埠头上。三兄弟登岸拜见了姨父，住了一宿，第二天存诚和思诚便留下明诚，离开了颍州。

        这明诚离家来到姨父身边，就像出了笼子的小鸟，再也听不到严父呵斥和慈母絮叨，心里一下子放松了许多。每天在州学里做完姨父安排的功课之后，便跟大表弟陈丰去西湖边的碑林里拓碑，直到手上脸上沾满了墨迹，便跳进水里洗个澡，将墨迹带汗水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就在河里摸鱼捞虾，或是树上沾知了，草上捉蜻蜓。夏天快过去了，那碑林里的古碑、名碑也拓了个差不多。

        颍州西湖是文学大家，名相欧阳修致仕养老的地方，这里有他的田产别业。他的两个儿子在这里隐居耕读，一位名曰叔弼，一位名曰季默。这天早晨，陈师道领着明诚来拜访欧氏兄弟，说外甥明诚自幼好古，聪慧好学，十分仰慕令尊大人，说若能有幸一览大人所著《集古录》，则平生之愿足矣！淑弼笑答：“黄口小儿的平生之愿，概莫大焉，敢不答应吗。”

        且说这《集古录》，是宋朝文学、史学大家欧阳修搜集、整理的三代以来钟鼎彝器铭文和碑刻文字的摹本，共十卷，记录文字史料一千余件。当时虽未刊行，但已传闻于世。欧氏兄弟看着陈师道的面子，拿出《集古录》第一卷给他们看。欧氏兄弟没想到，那叫明诚的小孩不是一般的浏览，而是一页一页地研读，还不时地向他姨父询问。听他问的那些问题，可知他是非同一般黄口小儿。一卷看完，已经是正午，欧氏兄弟欲留他们就餐，他们谢绝了。下午，他们又来了，问欧氏兄弟能否拿回家去摹写抄录下来。欧氏兄弟甚是感慨，他们还从来没见过对他们父亲的著作这样痴迷的读者，而且还是一位神童似的小孩。千金难买知音，欧氏兄弟答应让明诚每天下学后来抄录《集古录》，并提供笔墨纸砚，直到抄完为止。

        这天下午，明诚正在欧阳别业的书房里抄录《集古录》，只听得欧阳兄弟在客厅开怀畅饮，季默对叔弼说道：“今天下午在州学讲学，陈学士告诉我一桩值得庆贺的喜事。是你我做梦都想，今日却要梦想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