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的记忆

冰月儿

<h3> 《盐的记忆》 对于羊口盐场,生活在北大洼的人都不陌生,这里是中国最大的盐厂,一排排整齐的盐池,似珍珠般散落在渤海湾畔。 闲暇时去海边,都要经过这里,有时候我会停下车,在盐池边静静的站一会,看着盐池子里一颗颗如水晶的盐粒,真想抓一把,细细的尝一下那苦涩的咸味。 如今的盐场,很多都是机械化操作,在盐田里劳动的多是外乡雇的临时工,生产班组内早已不见盐场女工的背影。 我作为曾经的盐场女工,那段回忆,已经深植在了我的心里。 我是1996年到盐场工作的,在盐场一共工作了大半年,干盐工也就三四个月时间。 去报到时,我被分到了当时的五分场八队,上班第一天队里给了我一双胶鞋,一身雨衣雨裤,便正式上班了。 班长把我介绍给了班里其它同事,一个班里不到十个人,加上我一共俩女的。 班长安排完别的同事的工作后,开始教我干活,他让我穿上胶鞋,扛上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工具(后来知道叫“扁夯”)跟他走,那班长走的飞快,我却一步一瘸,问题出在那双胶鞋,37号吗的脚给了一双42号吗的鞋,鞋腰高过膝盖,走起路来如卓别林上了舞台,又别扭又难看,跟着绕过一个个整齐的盐池,来到了一个沟边,班长让我干的活是“护沿子”,工具就是我扛的这个,一根长长的杆子,顶端是一个短短的长方形板子,班长示范了一下,举起那根杆子,借着落下的劲,让那块长方形板子稳稳的落在沟沿上,把土砸结实。教完后他走了,我开始干。 看似很简单的活,干起来却不容易,既要高高举起,又要准准的落在沿子上,排列还要整齐,开始的时候我拍的乱七八糟,老是落不到地方,而且那根杆子好像越来越重,举起来也费力了。 稍时休息的时候,看看头顶的太阳,就那么热辣辣的照着,心里有种绝望的感觉,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后来又想想这来之不易的工人(1996年的时候,工人就是铁饭碗),又咬牙拿起了工具。 到快下班的时候,手上磨起来了好几个泡,脱下那双硕大的胶鞋,脚底也是鼓着几个水灵灵的泡,肩膀酸痛的要掉下来,难受的真想哭! 终于熬到下班了,回到生活区门口,远远看到母亲和姨妈,她们在等我,扔下自行车,一把抱着母亲,我的泪终于忍不住了。 回到家,饭也不想吃,身子如有千斤重担压着,躺在床上不想动了。 我对母亲说,不干了,劳改犯也没有干这么累的活的,这个工人不要也罢! 听了我的话,家里炸开了锅,母亲姨妈舅舅轮番上阵,大道理一套套的劝我,劝到半夜,我投降了。 第二天,班里的同事教我穿胶鞋的方法,那个女同事给了我一条裤子,撕开,一条裤腿缠一个脚,这样脚就不在胶鞋里打滑,也就不会磨起泡了。 班长看我实在没有多少劲,便不再给我分工,让我跟几个男同事一起干活,让我适应一下。 我学的第二个活是挑沟,就是把沟里的淤泥扔到沟沿上,干这个活我也是出尽了洋相。 沟里的淤泥深度差不多到膝盖,下到沟里时,深深的淤泥把胶鞋吸住,根本不能活动,不用说干活了,在用了最大的力都不能拔动胶鞋后,只好就着这个姿势干,挖上一掀泥,咬着牙使劲甩出去,只听啪的一声,旁边的同事喊:“你还真有劲,扔到沟那边池子里了”。又挖上一铁锨,这次少使点劲,又听啪的一声,还是旁边的那个同事在喊:“劲咋起了?掉到原地了”。同事们都在哈哈笑,笑声激起我不服输的劲,一铁锨一铁锨扔上了瘾,最后班长过来制止了:“别干了别干了,再干就把盐池了填满了”,我看了看,竟然没有一下扔到指定位置,脸刷的红了,最后还是俩男同事一人拽一根胳膊,把我从泥里拔了出来,他们帮我干了我的活。 班长也许看透了我,再没有安排我干这高强度的工作,让我跟在同事后边打杂。 那几天,我就每天推个车子,在盐池子里拾烂塑料,修补沿子上缺的砖,赶混,打扫烂笘草。虽然也是体力活,比起别的同事轻快多了。 一个月后,班长对我说,班里俩女的,那个女同事干的是男同事一样的活,也不能照顾我太久,适应了后就要一视同仁。 他安排我去活茬。 活茬就是在盐池子里拖着一个碌碡走,碌碡上有铁耙子,这个工作是每个盐工必须干的。 班长给我分了四个盐池,别的同事都是八个,我看着同事好像干的很轻松,八个池子用不了一个上午就活完了。 等到真正套上套,我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板结的盐层硬硬的,耙子勾上后,不用劲根本拖不动,再加上那么沉的碌碡,走一步仿佛长征,更不用说齐膝的卤水在咣当着,在活了半个盐池后,背部皮筋上的头晕,卤水咣的像晕船,我吐在了盐池里。 远远观察我的班长看我不动,赶紧跑了过来,一把把就要晕倒在盐池的我拖了上来,救了我一命。 后来的日子里,我再没有干过分工活,都是和男同事合伙干,他们对我照顾有加,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坚持过来了。 现在想想,在盐场的短短几个月时间,我学到了很多支撑精神的东西,这段岁月,有多少难忘的记忆啊! 在盐场工作人的都知道,遇到下雨的日子,别人都是往家跑,盐场人却要往盐池跑,去苫盖塑料。 一季的辛劳,就是这满池子白花花的盐,如果一场雨水防备不好,收获便化为乌有。 雨水来临前,苫盖塑料还是轻松点的,等到雨水过后,收塑料是盐场最累的活。天晴了,毒毒的太阳出来,塑料上的卤水就结成了盐巴,收的时候就加了很多分量,每次收塑料,一个班里的人蹲在盐池一边,跟着口号使劲的拽,塑料如长在盐上一样,拽一下只是滑动一点点,一个池子的塑料收起来就费了很多时间。收塑料的时候,双手要使劲攥住塑料,这样和塑料接触的就是手指的第一个骨节,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反正每次收完,我的手的第一个骨节便磨的表皮脱落,露出白花花的肉,让盐水一泡钻心的疼。 如果你注意一下盐工的手,你就会发现他们骨节特别的大,这不光是常年拿工具磨的,还有收塑料时用力过大,硬磨出的一个个老茧,别人长茧是长在手心,他们是手心手背都长。 我从小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农活干的极少,在盐厂的日子虽短,也闹出这多笑话,这可能也是每个女工刚开始干盐工时都会有的吧! 谈盐工的累,也许我没有资格,可是这短短的几个月里,我却体会到了盐厂女工的辛苦,女人体质天生不如男人,盐场女工干的却是男人一样的活,几乎每个班里都是分工干活,人人平等,不分男女。多数女工都是接班来的,有些参加工作时还不满十六岁,懵懂的年纪,重体力活,辛苦可想而知! 活了半辈子,遇到很多坎坷,可是我都走过来了,这和在盐场的几个月也有很大关系,这几个月我学会了坚强。 让我难忘的还有一个雨夜,那天晚上天气不好,工区里不让回家,在煎熬中等到凌晨一点,睡梦中听到口哨声,我们一跃而起,穿上雨衣雨裤雨鞋,跑到盐池边放塑料,放塑料很快,两三个小时就完成了,等到放完,雨开始下起来了,劳累的同事洗漱完钻进被窝继续做周公之梦,我太惦记幼小的儿子,冒雨骑上摩托车回家。雨很大,打的眼睁不开,可是想想没有离开过我的儿子,我硬是在泥泞的路上往家赶,在上五分场西边的一个坡时,摩托车熄火了,不管我怎么启动,就是没有动静,没办法只好推着走,在经过一个坑时摔倒了,连人带车摔在了泥里。 凌晨四点的路上,下着雨,那时候没有手机,无助的我躺在那里,放声大哭,雨水泪水和着雷声,真是叫天不应,呼地不灵。 哭够了,还得往家走,推着摩托车,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溴素厂门口的铁路时,火车道口小房子的师傅叫住我,问明情况,让我把摩托车放他那里,给了我他的自行车。 后来,我调到了食堂工作,不久,集团照顾女工,全部一批批调到了集团各个企业工作。 在盐场的这些日子,是我一生很宝贵的财富,忘不了这里朴实的同事,他们喜欢开无伤大雅的玩笑,却没有一点害人之心;想念我的那些同事,他们不顾自己的累,无偿的帮助我,让我少受了很多苦;想念在盐厂的日子,感谢这段经历,给了我应对风雨的能力。 也许有人看不起这些出苦力的人群,那是因为你没有感受过他们辛劳的付出。对于盐工,只有亲身经历过,才有资格谈论,有一个场景到现在我都没有忘记:有一天傍晚,要收工了,太阳的余辉暖暖的照着,有一个同事问我:你知道人家为什么叫我们盐场工人“盐猴子”吗? 我愣住,他指了指太阳,说,你看! 当时的太阳正落到地平线,夕阳的余辉给整个大地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 ,盐池如同一块块棋盘,散发着迷人的光芒,盐池中的路上,一个上水工,双手背在身后,腰上横着卤度表,正走在太阳里,他是盐厂老工人,常年的重体力活已经把腰累弯了,在太阳的余辉里,弯腰探头的样子真的很像一个猿猴…… 这一幕,我被深深的震撼了,我们都没有笑,用敬重的目光看着他一步步走向盐田深处…… 在盐厂六十周年庆典的日子,谨以此文献给盐场的工人,特别敬献给盐场女工! </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