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双抢”（致女儿第二十三封信）

郭祖彬

云锦吾儿：

        这几天连续暴热，有人称之为“桑拿天”，出门几分钟浑身湿透，像是在浴池里蒸桑拿一样。中午吃饭期间，奶奶和我们聊起了过去在农村这个时候正是“双抢”季节的话题。三言两语，你似乎没有什么反应。老爸利用这封信来跟你说说那时“双枪”的几个画面。

        “双抢”的意思是，在一年中最热的7月底8月初这段时间，收割早稻并栽插晚稻秧。早稻生长期短，赶到最热时成熟，一旦成熟很快会掉穗，所以必须在很短时间内收割结束，这叫“一抢”；晚稻秧必须充分利用这个最热季节的热量保苗生长，要以最快速度栽插完成，这叫“二抢”。两种劳动扎堆一起来在这个最热的短时间内完成，被形象地叫做“双抢”。

        “抢”有多激烈呢？

        从一天的劳动时间上计算，早晨4点多就出去插秧了，一直干到早晨8点左右回来吃早饭；早饭后，再出去持续到中午12点左右，中午略作休息，下午2点最热的时候下田插秧，田里的水那是烫脚的，水温高而导致水面飘起一层黄锈，附着在小腿上，很长时间才能褪去；下午太热了，会有短暂休息，回家用凉茶泡饭就咸豇豆充充饥，或者用锅巴蘸辣椒酱填饱肚子，晚上一直干到7点多天黑才能结束。有时是割稻、打稻（用石磙碾压，使稻子脱离稻秆）与插秧交替进行，一天劳动13-15小时，可能还要利用晚上在稻场上打稻子，你爷爷经常在老牛转圈打稻时，站着就睡着了。

        从“双抢”的前后时间跨度来说，有十天左右，要把所有的早稻完成收割、肩挑到稻场、老牛打稻、晒稻、入库的全部程序，同时，犁田、抄田、耙田、拔秧、插秧的后续步骤一个不能少。这些都在38、39度的连续高温天进行的。

        有一个场面是最惊心动魄的：抢场。亚热带季风气候的最热的季节，最易发生强对流天气，下午两三点的时候会在十几分钟内，突然雷声大作，顷刻暴雨到来！这个时候，稻场上正晒着稻子，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堆成堆，盖上厚厚的稻草，否则或者暴雨冲走稻子，或者稻子受潮出芽，也会大减收成。午后，只要雷一哼，男女老少从田里狂奔到稻场，拿起木锨、羊叉、大笤帚等工具，拼命抢收抢堆稻子，有时虽然雷声大雨点小，但大人小孩汗水浸湿了衣裳，仿佛大雨淋透了全身。那时农村有句俗话叫“一天一个暴（雨）田埂都收稻”，在气温与水量的交融方面来说，会对稻秧产生积极作用，但对于在土面上晒稻子的农民来说，这种争抢是何其悲壮啊！那时的天气可能比较纯粹，暴雨说来就来，而现在雷劈了好多次也不见雨影。

        温馨的画面在后面，那就是著名的“了秧酒”。一般要延续到立秋那天，随着最后一块晚稻秧的栽插完成，这年的“双抢”便宣告大功告成了！为了庆祝这一天的到来，爷爷会到集市上买二斤猪肉或家里宰杀一只麻鸭或小生鸡，打一斤散装烧酒。为了让猪肉分量更足，奶奶会放一些渣面，渣肉就烧酒，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旁，在一大盘渣肉的映衬下，爷爷奶奶愈加显得黑瘦黑瘦的，老家话叫瘦得漏眼漏神的，然而，那种真正收获的心情，是难以言状的。

        为什么要做“双抢”呢？很多人认为是多种一季稻子，多一点收成。老爸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我们老家气候上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农作物至多两季，这是自然规律。双季稻之后，再种油菜，油菜种植季节也是季节尾巴了，加之土地连续种植，影响土壤结构，第二年的油菜收成也比不上按时种植的土地上的油菜，而且来年也赶不上早稻种植。如果按两年作为一个周期，应该是五季农作物轮种：早稻、晚稻、油菜、中稻、油菜。如果不搞“双抢”，更符合老家的季节特征，就是正常的四季轮种：中稻、油菜、中稻、油菜。这样从总收入上来看，几乎没有什么增长，因为这种“抢”是违背自然规律的，早稻、晚稻的收成都比不上中稻，晚稻后面的油菜也比不上中稻之后的油菜收成，再除去人力投入，得不偿失。

        这里面的原因是过去农村很穷，很多人家往往会遭遇青黄不接，“青黄不接”的意思就是上一年预留的粮食不够吃了，必须早一点收稻子。老爸记得小时候粮食接不上拿着窝窝头到邻居家换米饭吃的经历。还有就是那时的农村几乎没有副业，没有外出务工，劳动力相对富余，“双抢”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后来农村逐步摆脱了贫穷，这种违背规律的“双枪”就再也不见了。

        久而远的农村生活，对于你来说，似乎产生不了共情。你的根在农村，这里面的基因是不会断续的，现在表面上共不了，以后会的。

 

                                                  爱你的老爸

                                                  2019年7月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