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

逸云

握一把沧桑，把岁月摁在记忆中，让青草在我的眼角肆意宣泄……

老牛“哞哞”的鸣叫，成为最深情的告白。那直竖的耳朵，混合着浊泪、眨巴着的泪眼，直视着我的灵魂，成为我记忆中最动人的一道疤痕。

当牛贩子扬起粗重的皮鞭，照着老牛沧桑的脊背狠狠地抽打驱赶它离开时，我的心突然缩成一团，眼泪瞬间浸满了眼眶。

那年，我十三岁，老牛十九岁。据说，这样的年龄对于牛来说，相当于人活了八十岁。

老牛很奸，被人称之为“奸牛”。只因为它干活时不论皮鞭怎么抽，它都用恒定的步伐不快不慢地走着。而当它耕地耕到一定的时候，仍你怎么驱赶它，它都会扭头就走。它不会因为主人的皮鞭而快走，也不会因为主人的驱打而屈服改变。所以当老牛被作为合作社的见证而分到我家时，父亲和母亲总是很担心。担心无法使唤它。但没想到，这头在农结社时让人人望而生畏的百牛之王，却很好的养活了我们全家五六年。自从分到我们家，它就责无旁贷地担起了耕作土地，拉粪等最苦最累的活。而我，也从见到它的那一刻，便与它结下了最深厚的情谊。

老牛刚到我家时，我才八岁，刚刚上一年级。每一个暑假，我总是与它在一起。刚开始是和哥哥或二姐一起放养它，后来我就单独放养它。那时候，最快乐的事，莫过于暑假时赶着老牛，满山别野地为它寻找草源，放牧它的时候。那时候，满山别野总会飘满我的歌声，和着老牛“哞哞”的鸣叫声。那时候，多少次偷偷地把老牛赶到别人的苜蓿地，只为了让老牛吃饱。那时候为了让老牛吃饱，也不知多少次到别人的庄稼地里拔草，有时候甚至拔别人的米谷，为此也不知多少次挨过别人的打。那时候，当我一个人赶着老牛，在山沟沟里放牧老牛，看着它一边吃草一边用牛尾巴摔打身上的苍蝇或牛虻时，我总会摸索着老牛的耳朵、额头，摸索着它粗壮混元的牛角，帮它驱赶蚊蝇牛虻。当我摸索它时，老牛总会亲昵地靠近我，用粗糙的舌头舔我的手，用额头轻轻地触碰我的身体。那时候的老牛，满脸都会表现出一股温顺的表情。

老牛很猛。那时的它似乎正是壮年之时。每次当遇见别的牛时，总免不了打一架。而我最乐意的，就是看它和别的牛打架。老牛的打架是很有技巧的。它不像别的牛那样死顶勐冲，它总是避其锋芒，诱敌深入，然后瞅其破绽，一击而胜。有一次，对方的一头青花牛身高马大，比老牛足足打了一大截。当它俩纠结在一起时，对方的力量显然大于老牛。老牛怒睁双目，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巨大的牛角死死地扛着对方的牛角。尾巴紧紧夹在屁股沟里，只有尾巴尖像一把巨大的拂尘，挽起来回扫动。全身的毛根根只竖，耳朵也因奋力而倒竖。但即使如此，老牛还是抵不住对方的进攻，一步一步的往后推。当我眼看着老牛快要被打败，而想拿起皮鞭帮助老牛时，突然，只看见老牛猛地往后双前膝一跪，乘多方突然因失去重心而往前猛冲时，老牛猛地一低头，巨大的牛角死死地顶在对方的脖子上，然后双前腿猛地一撑，硬是生生地占了起来。这是只听老牛怒吼两声，用牛角尖猛烈地撞击到对方的脖子上，活生生的将对方连根拔起。对方显然没料到老牛会有这一招，惊慌地乱叫几声，仓皇而逃。得胜后的老牛显然如打了胜仗的将军，摔了几下头，扬起脖子“哞哞”的仰天而啸。接着浑身一激灵，抖了抖全身的皮毛，然后气定神闲的望着我。从那次开始，我更加喜欢老牛，认定它是武林高手。从此也不再害怕老牛打架会吃亏，总是赶着老牛往牛多的地方走。老牛也总是将其他的牛打得落荒而逃。老牛最得意的战功是以一敌五，最后全胜而归……

后来，老牛老了，不再如当初分到我家时那么健壮了。而我，也从父亲的叮嘱中知道了牛打架对牛的伤害。所以，之后，当我放牛时，我总是躲着与其他牛群的相遇，以免老牛吃亏。但不论怎样躲避，碰上其他牛的情况总是有的。那次，当与邻村的一只大黑野牛相遇时，我怕老牛吃亏，就拿着一根长柳条，横档在老牛的面前，拼命的用柳条扫打大黑牛。当其他人看到我最后竟然把大黑牛打跑时，都感到不可思议。因为那只大黑牛平时是以顶人而闻名的。那年，我也只不过才十二岁，而老牛也已经十七岁了，距离它被卖也只有一年的时间了。那一次，我也不知道为何会有那么大的胆量和勇气，竟然能将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黑牛赶跑。后来想想，或许是老牛给了我这样的勇气和胆魄吧。

后来，从爸爸的口中得知，老牛因为太老，无法胜任耕地的重活，必须要卖掉了。因为家里穷，必须要用卖它的钱来换取其他的牲口。当我听到这样的消息时，心里很是不舍，但又不得不屈于现实。因为我也知道只有卖掉老牛，家里才有钱买其他的牲畜。就这样，在一个逢集（赶集）的日子，爸爸和我赶着老牛去了集市。在经过了与牛贩子的一阵讨价还价后，老牛终究以400元的价格被牛贩子赶走。当爸爸接了牛贩子的钱，当牛贩子举起皮鞭赶老牛走时，平时温顺的老牛不再温顺，它倒竖着耳朵，朝着我和爸爸“哞哞”的叫着，我分明看到了它眼中的泪水和绝望恐惧!

老牛脾气很怪。对于有的人，它从不顶。但对于有的人，它一看见就会去顶，追着顶。而对于我，老牛却总是百依百顺。尽管有时候它会从家里出来时尽情地奔跑，撒一阵子欢。也因此而踏损了别人的庄稼，也因此而让我和我们家被人埋怨。但当我事后因此而收拾它时，它总是如犯了错的孩子般委屈而温顺的接受惩罚。

三十多年过去了，老牛的身影总是会出现在我的梦中。每当忆起它，心里总是被一阵温情和愧疚之情包裹着。如今，我已过了不惑之年，接近耳顺之年。而父亲也已到耄耋之年。很多事，很多人，都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永远离去。如老牛一样，永远尘封在我的记忆中，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而我，也将会顺着老牛走过的路，一步步地完成属于自己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