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h3><br></h3><h3>我是大山里滚出来的孩子,带着满身的泥土穿行在乡村与城市之间。父母守在乡村,期望我去城市里生活。城市里没有我能爬的山,没有我能掏的鸟窝,没有让我希冀的夜色,更没有扎堆的老人摇着蒲扇饭后闲谈。在城里,我是一个外来的寄宿者,虽然暂时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但永远找不到熟悉的方向……
七月中旬,我坐着火车,数着窗外的青山朝着家的方向前行。踏上家后背的大山,第一次感觉无比的亲切,抚摸着我曾经攀爬过的老树和颓圮的土墙,犹如抚摸亲人的脸庞,我记忆中的离别依稀可见。
夜幕微垂,山顶的那片天泛着金黄色,像一位垂暮老人回光返照时的夺目绚烂。是的,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不一会儿山顶的那片天就被青纱遮盖,像位带着面纱安静文雅的女子静静地俯视着这片山坳。远处青烟袅袅,可以想象那青烟离开温暖的烟囱洒落山腰时该有多么惬意啊。我顺着山脊一步一步向着山顶爬去,当我再转身时,那青烟形成一层薄纱,笼罩着整个山坳,像地球外的大气层一样静默的守护山坳里的世世代代。
以前的我根本没有这种发现,静默的守护原来令人如此心颤。我抬起脚继续迈步前行,像极了那些虔诚的教徒,翻山越岭,只为祭拜自己的信仰。但我并没有藏族兄弟那般的“五体投地式”的朝拜,双手合十,高举过头,向前踏一步,然后用合十的双手碰额、碰口、碰胸,遂双膝跪下,全身匍匐,只为与佛意相融。因我儿时玩过的痕迹留于大山,因此我对大山充满了敬意,我顿时觉得这山像一位母亲,尤其是朦胧夜色下的山,温婉,静谧,慈祥。
终于爬上了山顶,山不是很高,却很浑厚,我吁吁地喘着气,转身朝着山坳下望去,灯火阑珊,让我不尽然地想起了唐代诗人曹唐在《小游仙诗》之十一中所述:“南斗阑珊北斗稀,茅君夜著紫霞衣。”
夜幕终于拉了下来,抬头仰望星空,像是泼了浓墨似的,与周围的峰脊浑然天成,看不出任何雕刻。这幅泼墨山水画毫无保留的呈现在我的眼前,似乎要说点什么,亦或者什么都不想说。山坳下的狗吠声在沟壑纵横间涤荡,一股淡淡的饭香沿着我行走的轨迹飘来山顶,被我灵敏的嗅觉捕捉到,谁家的姑娘竟然有如此美妙的厨艺,飘香十里。
几颗星星一闪一闪挂在了天上,我嘀咕很像稚童的眼睛清澈、澄明。没有见过这样的夜,或许是我不曾留意,错过了太多大山里的夜,那么静……那么美。
我躺在久违了的青草上,头枕着手,凝望着这片罩了我十几年的夜空,想着想着,一滴眼泪从眼角里悄悄滑落,我惊讶这眼泪的来意,是不是曾经有一个同样的夜晚,被年少的我抛弃以至于遗忘。
一缕清风捎来了凉意,几声雀鸣在我耳畔传响,不远处的几颗大树在黑夜里融了又显现。是不是《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也和我有一样的心情,一个人提着录音机在大牙湾煤矿的后山上从夜里坐到晨曦,想着他的人生。
我收起了神游的思绪,拍拍身上的灰尘,向着山坳下面的村庄走去,山间的流水合着我的步子击打着青石,看不见它们谁绕着谁转,谁碰的谁发出哗哗啦啦的声音。我只顾着深一步浅一步丈量着来时的路,才发现原来山路真的很难走,尤其是夜里的山路。
穿过一片桑葚树林,早已看不见哪一颗桑葚熟了哪一颗还是绿的,夜色让我无法辨别真假,我索性随手一捋便是好几颗桑葚,无论熟的还是不熟,统统扔到嘴里。如同当年的寒山,在历经一切,悟透红尘,一夜之间便把所有往事化成树枝掷入壶底煮一壶清淡一饮而尽。夜色把我的影子吞了,连我走过了痕迹也掠走了。
我使劲的吐纳气息,尝一尝大山里的夜是不是别有风味。脚下的狗尾巴草伸到了我的脚踝,搔弄着,唉!夜里你都这么不安分。面前的这堵强曾是我习以为常的路,你看,那个泛着光的豁口,就是我一手一脚打磨的。那时候的夜就是我们用来捉迷藏的世界,但凡不想被找到的,都会从这个豁口爬过去藏进大山里,任你挖地三尺也难寻到踪迹,因为他们把自己融进了黑夜融进了大山。
轻推门扉,走进了院子,抬头望着深邃的夜空,才发现大山里的夜空真的很低,低到心坎里。终于明白了杜甫当时写下“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心情,是感怀,是难以割舍,是无法言表。我死死地抱着枕头慢慢入梦,那山腰间笼罩的青烟早就消散在大山的夜里,造就着每个人每个夜里的一枕青烟梦。<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