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老高今年八十有一,今年截止到目前已经第二次入院,在医院消磨时光的频次越来越快。每入院一次就眼睁睁见着父亲日渐衰弱下去,可悲的是,你却无计可施。只能在医院陪护的闲暇,为病中的父亲做些记录。</h3> <p>放羊娃老高</p><p>父亲老高出生在甘肃省静宁县一个偏僻的乡村,这个村子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故事里的所在,贫穷是我对父亲故乡唯一的认知。据老高自己说他在离开家乡当兵之前是一个放羊娃,每次放羊之前都会从大家为了遮羞同盖的大棉被下起身穿上家里唯一的裤子再出门。这次生病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反复念叨他的母亲,称他慈爱温柔的母亲一生困苦,至死也未曾享受到他作为儿子供奉的一粒米、一丝布。</p> <p>帅骑兵老高</p><p>父亲离开家乡来到新疆成为了一名光荣的骑兵战士。父亲参加过剿匪,遇见过狼。这些事父亲从未作为炫耀的资本正式跟我们说起,但在父亲与别人交谈时获取的片段都被我当成了父亲的英雄事迹。重要的是,父亲不仅飒爽,而且英姿。每次看到父亲年轻时的照片,我乃至父亲的孙女都慨叹母亲何种福气嫁给了当年帅得不可一世的父亲。</p> <h3>三好学生老高</h3><h3>老高自幼没有上过学,但是对于知识的尊重无以复加。因为不认字,在部队时所有的家信都得求人代劳,但数次之后,有知识的人就不耐烦了。父亲是个有志气的人,自己买了一本新华字典,战友入睡以后,他自己借仅有的厕所灯光自学,学认字、学写字。直到后来父亲的字得到了有着大学文化的三姨的肯定,连三姨的入党申请书都是父亲捉笔。再到后来,父亲在退休之前获得了等同于中专学历的经济师资格证,期间的艰辛足见知识在父亲心中的分量。</h3> <h3>工作达人老高</h3><h3>老高在转业之后来到了我们现在出生成长的小城,从最初的商业小白到小城里最豪华商场的一名经理,现在*总、*经理遍地的时代,很难体会在当年那个卖方市场年代,一个手握自行车、缝纫机、电视、布匹、糖果这些生活必需品的商业人的荣耀。至于他个人从奋斗中是否获得了成就感我不得而知,但我和哥哥绝对是最大的受益者之一。在那个年代,作为双职工商业家庭的子女,我和哥哥真可谓享尽了荣华富贵,巧克力、方便面、皮鞋、新衣,在八十年代于别人、于这座小城都属于紧俏物资,但于我们是唾手可得。</h3><h3><br></h3> <p>良师益友老高</p><p>哥哥和我从小就沉浸在父母对知识的极度尊重中,哥哥在高考前夕有成箱的复习资料,这在80年代是极为罕见的。而我,更是父亲的掌中宝,从一年级入学时的懵懂到二年级结束的双百,都得益于父亲自一年级开始每晚耐心陪伴到凌晨。如今,我的女儿也已经步入高中,但扪心自问,父亲的陪伴我做不到。哥哥和我在当时的那个大杂院里是少有的大学生代表。</p> <p>女儿奴老高</p><p>相对父亲来说,母亲稍显强势。所以我和父亲同病相怜,也就走得更近一些。那个年代没有女儿奴一说,但我自认父亲便是了。从上学开始,早早晚晚,不足两公里的路程,父亲总是接送。以至于五年级,当父亲决定停止接送的时候,我居然还会理直气壮地闹脾气。自小,放了学,我会花一样地扑进父亲怀里,无论他在忙工作还是以棋会友,都不妨碍我撒着娇获取各种好处。印象比较深的一次,小时候我和哥哥与院里小朋友一起玩,由于自己的愚钝头部受伤,父亲安抚好受伤的我,开始收拾哥哥,责怪他身为兄长没有照顾好妹妹。当时的快意并痛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如今公正地说只怪自己反应慢半拍。后来上了高中,作业写得晚,偷懒不想去上学,我的铁杆朋友老高居然会替我送去假假条换取我半天的睡眠。</p> <p>好女婿老高</p><p>我的姥姥在七十岁上偏瘫,九十三岁离世,二十多年卧病在床,多数在我家和我三姨家度过。照顾偏瘫老人的工作我亲眼目睹并参与,一日三餐、端茶送水、端屎端尿,洗头洗澡……如果说母亲和三姨很孝顺的话,不如说父亲和我的三姨夫很仁义。我亲眼鉴证父亲像亲生儿子一样照顾姥姥。有这样的中国好女婿打样,我想后来者也不该差到哪儿去。</p> <h3>老顽童老高</h3><h3>父亲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身份,便是他是一个地道的老顽童。篮球、象棋、麻将、扑克,老爸都爱。不仅爱,还愿意与我们这些小字辈一起玩,我、表妹、表弟都是老爸的玩伴。不仅一起愉快地玩耍,他还教我们出老千。也许有人不认同,但我自觉在与父亲一起玩耍的过程中,我学会了对人生的“游戏”态度,凡事过于认真,则必会物极必反,与其孜孜以求,不如收放自如。</h3> <p>慈父老高</p><p>老高与我的慈爱无人可及。小时候的娇惯自不必说,上大学时,父亲一路把我送到大学宿舍,并且因为怕我从上铺掉下来,在床边拉了两道粗绳,因此被大学舍友嘲笑了四年。尴尬中赶紧送别父亲,不一会儿他又出现在宿舍门口 ,手里拎了两个给我充当晚饭的饼。至今我仍记得看着父亲瘦弱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楼门口时的那一抹暮色。然而,我并不知道,父亲那时也许已经重病在身。</p> <p>晚年多病的老高</p><p>父亲送我进到大学之后就匆匆赶回家与母亲一道操持哥哥的婚事去了。大二一入学,虽然家人严格封锁,我还是获悉了父亲患病的消息--膀胱癌。母亲一边照顾瘫痪的姥姥,一边看护患病的父亲,在来回医院送饭的路上多次晕倒。后来,远在山东的二姨接走了当时年届90的姥姥,送飞机的时候,所有人为这个90岁的归乡游子让路。这些我都是最后才听说的,就这一次,我脱胎换骨地长大了。其后,父亲靠医生精心的救治和坚韧的意志恢复得很好,大四时来我上学的城市看我,听舍友说我为了挣钱在带家教,他们断然要求我一心求学。毕业时放弃考研,我毅然回到了家乡,生怕子欲养而亲不在。之后,我亲眼见证父亲装上了心脏起搏器,患上肺纤维化、脑梗。这次再一次因为肺纤维化恶化入院。</p> <p>永远温良的老高</p><p>父亲自退休后就不停地生病。多次入院,也见过若干位同病房的老人,而他是最温良的。可他越这样,你的心就会越痛。他一直很温和,从不大呼小叫,也不对医护人员发脾气,你看不出他的不适,他唯一有表现的就是食量不断减少。很多时候我真的毋宁他像其他老人一样作一点,让我们手忙脚乱到来不及心疼他,然而他不会,从来都不会。</p> <p>这次入院,医生跟我们说了这次病的凶险和无计可施。结合前几次入院的现实情况,除了接受和顺应,我们别无选择。而今惟愿病程的发展能慢一些再慢一些,愿爱我们和我们爱的父亲能多陪我们一段,陪我们再长大一些,长到感觉不到心痛,也让我们陪你再老一些,老到我们都批准同意你离开的时候再说再见。老高,你听到没?出院后好好养病,养好病咱们一起回去你那个魂牵梦萦的故乡,去完成你给父母再上一次坟的夙愿,我陪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