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活得不像一个人

墨痕轩

<h3>逝水</h3><h3><br></h3><h3>春已暮。河水還很涼</h3><h3>這涼涼的河水,正好可以洗凈米易縣楊氏的絕望</h3><h3>同時也洗凈三個孩子與生俱來的貧窮。</h3><h3>要有多狠心,才敢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h3><h3>要有多絕望,才會放棄這個溫暖的塵世。</h3><h3>四具冰冷的屍體</h3><h3>整齊地擺在圓潤的鵝卵石上</h3><h3>睜著黑黑白白的眼睛。</h3><h3>河水冰涼。一個男人的哭聲,被自上而下的河風</h3><h3>吹得到處都是。</h3> <h3>雨季</h3><h3><br></h3><h3>暴雨下了一天一夜</h3><h3>父親披著蓑衣在二大丘埂子望水</h3><h3>二大丘埂子大壁冒水,苞谷長勢喜人</h3><h3>父親把水渠開到最低</h3><h3>水還是流不贏</h3><h3>父親說今年的雨下得真大</h3><h3>大過了1983年,1983年</h3><h3>洪水沖走了永錫老街,沖走了河邊</h3><h3>的房子</h3><h3>患有肺結核,無錢醫治的三叔</h3><h3>縱身跳進一卷一卷的洪水</h3><h3>洪水沖走了他的病,也</h3><h3>輕輕松松,送了他最後一程</h3> <h3>無題</h3><h3><br></h3><h3>洪水已經退去,石頭還在翻滾</h3><h3>仿佛還有驚雷震潰腐敗的河堤</h3><h3>仿佛還有閃電照見落水的孩子</h3><h3>仿佛還有哭聲呼喚失散的魂魄</h3><h3>有時候,一場暴雨會淋濕一個國</h3><h3>一座城。一個家</h3><h3>國是國家的國</h3><h3>城是國家的城,家是螞蟻的家</h3><h3>石頭是螞蟻的石頭</h3><h3>哭聲是螞蟻的哭聲。有時候</h3><h3>河堤不是河堤,城不是城</h3><h3>孩子不是國家的孩子</h3><h3>有時候,城頭變幻大王旗</h3><h3>家中的孩子,像一堆熱鍋上的螞蟻</h3><h3>國王唯我獨尊</h3><h3>總是野蠻地,用一塊抹布</h3><h3>堵住了它們想要說話的嘴</h3> <h3>生而安寧</h3><h3><br></h3><h3>風拂於野。水流過河床</h3><h3>霧繞於山峰。陽光普照萬物</h3><h3>放牛的。打豬草的。犁田犁土的。</h3><h3>栽秧的。種樹的。擺攤叫賣的。各安天命。</h3><h3>上京趕考的書生</h3><h3>荒廟不遇女鬼,留守家園的妻子</h3><h3>窗口不見西門慶。</h3><h3>大詩人。都遠在千裏之外</h3><h3>想找他喝酒,得學杜甫找李白</h3><h3>小美人。都住在秦淮河畔</h3><h3>想聽她唱歌,得花錢學柳三變。</h3><h3>孤憤的詩詞少寫,傷心的琴不彈</h3><h3>違和的話少說,斷腸的酒不喝</h3><h3>遇到投緣之的落難,可散盡家財</h3><h3>看見遍地之餓殍,要割肉餵之</h3><h3>看透了塵世,若還無處可去</h3><h3>就皈依我佛吧。焚香、誦經</h3><h3>祈願蕓蕓眾生,生而安寧</h3><h3>祈願萬裏河山,安享太平。</h3> <h3>過三橋鎮</h3><h3><br></h3><h3>中巴車。搖搖晃晃穿過</h3><h3>人煙稀少的村莊</h3><h3>野草瘋長的村莊</h3><h3>雨水浸泡的村莊</h3><h3>抵達三橋鎮。三橋鎮</h3><h3>也浸泡在雨水裏,三會河兩岸</h3><h3>洪水淩辱過的痕跡猶在</h3><h3>大片大片莊稼跪伏,脱貧攻坚樣板疏菜基地</h3><h3>在災難面前,特別像一個笑話</h3><h3>力淵壩那幾戶沖毀的房屋</h3><h3>委屈地蹲在原地,忍住了哭泣</h3><h3>濃霧又在木耳山山頂</h3><h3>一團團聚集。我擡頭看了看天色</h3><h3>像要下暴雨的樣子</h3> <h3>鳥籠</h3><h3><br></h3><h3>山路兩旁的樹枝上,掛著幾只鳥籠</h3><h3>鳥叫得很歡。聲音清脆</h3><h3>林中的鳥鳴,也很清脆</h3><h3>幾個老人在涼亭裏鬥地主,一會王炸</h3><h3>一會四個二。一會談論國家大事</h3><h3>談到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時,情緒激動</h3><h3>脖子上青筋暴露</h3><h3>幾只白蝴蝶,繞著一棵花樹飛</h3><h3>我想偷偷打開那些鳥籠</h3> <h3>習慣</h3><h3><br></h3><h3>遇多了乞討者,我們忘記施舍</h3><h3>見多了假真相,我們選擇沈默</h3><h3>吃多了苦,我們變得麻木</h3><h3>生多了病,我們厭倦醫生</h3><h3>見多了死亡,我們不畏鬼神</h3><h3>遭多了失敗,我們拋棄理想</h3><h3>謊言說一千遍,就成了真理</h3><h3>我們自我相信又自我否定</h3><h3>自我欺騙又自我虔誠,習慣被洗腦</h3><h3>被誤導</h3><h3>被幸福</h3><h3>我們,明明清醒</h3><h3>卻只能裝睡</h3> <h3>春山帖</h3><h3><br></h3><h3>我常常一個人爬未名山,在草木中尋找路</h3><h3>尋找活著的證據</h3><h3>馬桑樹、羊屎條、黃金棍、牛網刺</h3><h3>它們徑自發芽,毫無顧慮</h3><h3>比我更懂得春天的意義</h3><h3>每一次爬到山頂,我都會閉上眼睛</h3><h3>慢慢地喘一會氣</h3><h3>才在空茫中盤腿而坐,悄悄吸納</h3><h3>自由幹凈的氣息</h3><h3>放空自己。拋棄生活的艱辛</h3><h3>生命裏的郁郁不得誌</h3><h3>有時候,我也會雙膝跪地</h3><h3>仰天狂叫。困獸一樣</h3><h3>只為了表達,我</h3><h3>竟然活得不像一個人</h3> <h3>落日</h3><h3><br></h3><h3>馬耳桿無風自動,白白的穗</h3><h3>總讓我誤認成蘆葦</h3><h3>爬上山頂的人,有眺望遠方的權利</h3><h3>遠方還是山,一山高過一山</h3><h3>沈默不語的山呀。多少年了</h3><h3>還站在原地</h3><h3>夕陽也是冷的。它從雲縫裏漏下來</h3><h3>像一道光柱,打在一棵光禿禿的樹上</h3><h3>枯枝折斷的痕跡那麽明顯</h3><h3>幾只飛鳥沿著暮色飛走了</h3><h3>霧氣彌漫開來,一腳踏空</h3><h3>就是萬丈深淵</h3><h3>落日有一張頹敗的臉</h3> <h3>弱點</h3><h3><br></h3><h3>天空,是用來仰望的</h3><h3>烏雲和白雲,是兩張</h3><h3>不同的臉。</h3><h3>我的一生都在看它的臉色行事</h3><h3>反抗,不夠徹底</h3><h3>順從,也不夠徹底。</h3><h3>多麽無奈啊</h3><h3>我突然覺得自己也有兩張臉。</h3><h3>每一次憤怒,都因為絕望。</h3><h3>每一次悲傷,都因為善良。</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