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脾气

玉石子

        前些日子回家，感觉爸爸的气色比三、四月份好太多了，老年斑的颜色也淡了，整张脸呈现出健康的娃娃粉。记得春天时，爸爸的咳嗽持续了好久，脸是发淤发胀的，吃药没遍，疗效却无。还是我那明智的妈怀疑是药物副作用，断然停药，慢慢养着竟然不医而愈了。听我妈说，76岁的我爸不敢好一点，拖着腿和那几个老相好的就不着家，免费公交南里北里瞎转。回来就是咿呀啊呀地喊腿痛。我说这就好，现在能吃不一定是福，能跑一定是福。

 

        时间都去哪儿了，不觉我爸爸已近耄耋之年。三十多年前，爸爸年轻时的模样一直刻在我的记忆深处。高大威猛，干净利落。每次回家，穿着洗得发白但整洁干净的工作服或中山装，冬天一定戴一顶蓝黑昵子出檐帽，不怒自威。在那个年代的农家，爸爸这样的穿着打扮时尚又大方，非比寻常。他一休假回家，我们兄妹几个的小伙伴都不敢走明道喊我们，溜着墙根儿，猫着身子，瞪圆了眼睛，细语轻言。记得爸爸进家门放下“包”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大扫把彻底清扫院子。看到爸爸表情严肃，我们兄妹几个也神色紧张，不敢轻言语，格外听话懂事，野性收敛了许多。等到爸爸带回的那些糖呀、果呀吃得差不多时，我们几个的玩心又悄悄回潮，竟然心照不宣地希望爸爸回矿上上班。于是爸爸回去之后，盼望又疯长。一年中大概有三四次这样的美其名曰的叫“思念”的情感。嘴馋有时也会生出私欲，我想那个时候不懂亲情和思念味道的我大概就是这样的想法。

        这样的想法于过年时最甚。因为除了有好吃的，我们兄妹几个都会有新衣服穿。哥哥的海军服，我和姐姐们的红围脖，收腰的小外套，在那个年代的农村，能穿这样的衣服洋气地不要不要的。后来才知道爸爸给我们买的这些衣服都来自当时的大商场—商业大楼。虽然现在的它早已被更具国际化、品牌化、潮流化的世贸、万家、丹尼斯等这些商城所淹没，在时代的浪潮里稳居后首。但“老大楼”的招牌和魅力依然存在，老爸和老妈依然最信赖的还是“老大楼”，这里也有他们这一代人的记忆，我想爸爸年轻时穿的笔挺的中山装，锃亮的黑皮鞋，蓝黑呢的出檐帽，妈妈和一群老姐妹拍的旗袍、婚纱艺术照等都来自于此，那里不仅满足过他们想要的衣品梦想和“星”之心愿，也曾美丽和温暖过他们的心情和记忆，更寄托了一位父亲对儿女的惦念。沉甸甸的父爱都在这四套孩儿衣里，满心满意的欢喜都在那归家的路上和孩子们接过手中包时的欢呼雀跃中。

        其实爸爸的脾气一直都像个孩子，易喜也易怒。后来我们全家到了矿上生活以后，哥哥、姐姐都有了暂时稳定的工作，我负责把学上好。爸爸照顾一家老小的负担减轻了许多。矿山生活衣食起居上既有城市人的特征，又有繁重的纯体力劳动带来的不易和辛酸，所以在闲暇时不能像文人雅士那样纵情恣意。爸爸的脸色总是很难看，表情凝重，扫个地动静都挺大的。我们兄妹几个和妈妈聚在一起总是满腹牢骚猜测谁又惹了爸爸的脾气。

        最开心的事应该是1995年那个流行《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的夏天，在焦心的等待中终于等到了师范的录取通知书。在那个技校稳上、接班接岗的浪潮里，我也算“奇花一朵”，是爸爸职工楼中第一个考上“高等学府”的孩子，且属于国家统招，享受免费入学资格。爸爸那个美呀，逢人就笑，见人就说，我们全家也持续了好久和和美美的日子。报到那天，我和爸爸穿戴一新，坐着小火车一路向北，驶出了矿区，也开启了我家新生活的大门。后来哥哥当兵去了，姐姐们不愿在矿上拼体力枉费青春年华，到了市里开辟了新天地。爸爸办理了内退手续，也来到了市里，全家人一起共同面对新的挑战。

       一切的一切都在顺应自然，但爸爸的脾气依然易喜易怒，特别容易跟我妈动高腔、红脸。不过我爸多年来一直保持的干净整洁没有丢弃，也总是在这些事情上和我妈擦火。而我们当然不问为什么就站在妈妈这边。爸爸的房间里各类物品分门别类收纳、摆放，衣柜里永远都是四季分明，毫不参互。穿过的鞋子刷得干干净净，整齐地摆放在固定位置。床铺无论秋冬立夏，平整、干净、有序。屋子里总是飘着淡淡的“六神花露水”或者芳香剂的味道。我妈说，爸爸是把干净整洁做到极致的人，除此外，都跟敬神一样敬着还找事，无一是好。

        四年前我妈的一场大病惊扰了我们全家，也彻底改变了我爸的有脾气的日子。当确诊的那一刻，我爸整个人都懵了，紧锁的眉头，满面的愁容，见到我们时都语无伦次，无所适从。手术的那一天，六个多小时的漫长等待，我爸爸一直盯着手术室门口，有惶恐，有焦急，我想肯定也有丝丝歉疚萦绕在心头。当看到浑身插满管子的妈妈推出手术室，我爸爸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自此后，一直被我妈照顾的爸爸学着做起了家庭“大厨”，还要兼职家庭医生。买菜做饭，药物配服，鼓励我妈，这些事情爸爸每天都当成头等大事来做。那个叫坏脾气的东西也逃的无影无踪了。70多岁的爸爸，说改变就立竿见影。从没有买过菜的爸爸也学会了从菜市场大袋小袋地往家拎。以前就没有进过厨房，现在里外都是他。他知道妈妈吃哪种山药胃里最舒服，就满菜市场转呀，找呀，阳台上储备得足足的。直到我妈说吃够了，吃烦了，又开辟新的菜种。人生是有配额的。也许是爸爸命中的安逸配额已经领空，妈妈为家操劳的配额也已经到了极限。于是夫妻之间就有了角色转换，心甘情愿，彼此换位，心里舒适，此是极好的。

      “病来山倒见真心，相濡以沫最动情。”在爸爸的精心照顾下，妈妈创造了医学奇迹，身体慢慢在恢复，能做的事情、能吃的食物越来越多，看起来好像没有经历过什么身体劫难。妈妈总说，没有想到老了是你爸照顾我，他一直都是需要别人照顾的呀！二老的感情不需验证，但却在磨难中愈加坚固和真挚。爸爸的“小孩脾气”自然消退，妈妈也走入了感激时空。 后来爸爸的空余时间也多起来了，出去走走逛逛，听戏看景，生活丰富着呢！

　　四季更迭，光阴荏苒，爸爸从有脾气，像孩子脾气，到没脾气。岁月蹉跎了爸爸的背影，也明丽过一位父亲的眼睛，更坚实过一位丈夫的责任。人生如戏，如歌，也如山，起伏有约，蜿蜒曲折。唯愿爸爸以后的生命中抛却所有的不安然，怡然、悠然享受晚年的幸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