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盘炕

晨曦！

　　我是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北方人的家里大多有一盘炕，或大或小，大的平躺七八个人都不挤，小的躺两三个人也还宽敞。炕连着灶台，灶台下面是灶火，当火被风箱呼啦啦呼啦啦吹的呼呼作响时，烟及火星就会通过炕洞钻入烟囱，然后烟消云散。而炕因为烟流过，火星路过，火的余热逛过，当然就暖了。所以，北方人又有一句说“家暖一盘炕”就是这个道理。人们为了达到冬暖夏凉的效果，又设计了两个烟囱，即一个连接了炕洞，另一个就直接与灶台相连了。灶台，与炕洞和另一个烟囱之间都安装了一个挡板，冬天，人们会将另一个烟囱挡住，让烟及火星等顺入炕洞，夏天，人们会将炕洞这头堵起来，烟及其它就直接窜入烟囱溜走了。

　　在我的记忆力，我家的炕不算大，睡四五个人绰绰有余。炕平平展展的，四周还贴了墙围纸，仿砖的那种，有半人高。母亲在炕的最上面铺里一块油绿油绿的油漆布，油漆布的正中央还印了大朵大朵的艳丽的牡丹花。那绿油油的底子被母亲整日间擦得锃亮，还能照出人影呢！后炕靠墙的地方，母亲总会将铺盖叠成长条状然后齐齐整整地垒起来，垒起来的铺盖墙足有50公分高，接着母亲把洗的光鲜亮丽的有对折线的粉色的床单横着一遮，再轻轻捏出尖尖角角，然后才双腿后屈，半坐在炕中央，仔细端详着这摞铺盖，就像在欣赏她刚刚雕饰完的一件艺术品一样，最后满意地点点头，这时，总不忘用她那严厉的目光看向我们，用命令的语气叮嘱我们道；“谁也不许去碰铺盖啊，谁要是碰歪了，碰倒了，娘可是要打屁股的。”说完，她下地去干别的事了，我们姐妹仨在有了母亲的忠告后，只好乖乖地窝在前炕玩耍打闹，似乎与铺盖墙之间有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似的，谁都不敢去接近。即便如此，我们玩的依然很开心，而母亲每次路过望向那完美无缺的铺盖墙时总会会心的一笑。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最依恋这铺暖炕的。

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尽管父亲上完了高小，跟他一起上过学的人还都评价他说特别优秀；尽管父亲写的一手漂亮的钢笔字，以至于上小学时，我所有的书皮本皮上都有他为我写的书名和我的名字，而且我最得意的莫过于同学们看到后投来的羡慕的目光；尽管每年过年，村里家家户户都贴着父亲为他们写的对联；尽管父亲面对无论多复杂的数学计算题，都能不动笔墨就脱口而出准确答案，可是，即便如此，父亲终究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父亲一年四季都在劳作。除了给自家种地，还去给别人家做长工、短工。可无论他多么辛苦，从没有过半句怨言，只是默默地付出着。父亲的一生都是辛劳的，就是因为他的辛劳加之不爱惜自己身体的缘故，早早地胃病便寻上了他。从最初的胃不适到后来的胃烧灼反酸，再到后来的胃出血。而每次犯病时，父亲总舍不得吃药，他说暖炕就是最好的药。他平平展展地爬在炕上，爬在靠近灶台连接炕的那一炕头处，然后渐渐地，父亲蜡黄的脸上就会渗出许多细汗，最初由于胃部不适而扭曲变形的额头也慢慢舒展开了，平和多了，甚至有时脸上还有了些许笑容，就这样躺半天或一天后，父亲整个人精神多了，然后他就头枕着手臂半躺在刚刚盖在身上的铺盖卷上，面色红润地笑着说：“多亏了咱家这盘暖炕啊，不然，我都感觉挺不过去了。”此时的母亲和我们虽然泪眼婆娑，但看到父亲已然好起来的状态时悬着的心也渐渐落地了。也从此，我们全家知道了炕头对父亲的重要性，于是那个地方就成了父亲的专属，小小的我们偶尔也去坐一坐，躺一躺，滚一滚，趴一趴，但只要一看到父亲来炕上，我们就会一闪离开。

　　如今，我虽住进了楼房，也装了一盘炕，但这是美其名曰的“炕”，无非就是用装饰材料搭起来的面积稍比床大一点的像炕一样的一个可以坐、卧、躺的一个地方，它没有接灶台，也没有接烟囱，更不会有烟穿过，当然也就没有冬暖夏凉一说了。

　　直到现在，对家里的暖炕，我依恋如故。中午下班后只要有时间我都会回家蹭饭，即使骑车需要二十分左右，无论寒暑，我必定回去。饭后，我会脱了鞋上炕躺一会儿，即使不用枕头，也会在躺下一会儿后酣然入睡。晚上失眠时，我会不自觉地回家跟母亲同炕而眠（父亲去世很多年了），我平平展展地躺在平平展展的炕上，望着躺在曾经父亲躺过的炕头上的母亲，听着母亲均匀的呼吸，感受着炕的踏实，所有一切似与室外隔绝了一般，那么舒畅，那么温馨，不知何时，我也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