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村笔记（二）大塘坪村里的老人

云边🕊

　　想写这篇文章的时是初夏的栀子花正开始打苞，那个时候我刚来村里，对许多老百姓都还不熟，与同事去做非贫困户调查问卷时，老人正靠着墙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屋檐下。

　　老人名叫张老凤，今年78岁，是大塘坪二组村民，家里五口人，媳妇儿在长沙打工，孙女出嫁了，户口未迁出，孙子在吉首开铲车，儿子在花垣一家厂里打沙，每天早出晚归，帮他洗衣做饭。

临走时，我说你家这棵栀子花树长得真好，她说等花开的时候你来摘吧。后来，每每路过，我总是会朝她的院子里看一眼，不知是因为她想起了栀子花，还是因为栀子花想起了她。

　　栀子花，我如约而至，连续好几日在院子里都不见老人，心里“咯噔”一下，生病了吗？卧床不起？有些担心。人的感情有时候很奇妙，明明只是一面之交，却在心里莫名牵挂。我试图去理清这种情感，可生活中有太多的感情，又怎理得清，道得眀。直到有一天看见她杵着拐杖从屋里慢慢地走出来，慢慢地靠墙坐下，慢慢地把拐杖放在脚边，慢慢地恢复往日安静的神情，我的担心才慢慢地平复。

　　第一次见田婆婆，她正坐在村部前红旗杆下的水泥墩上看别人跳舞，表情平静，眼神专注，我没有读懂当时她的心情。直到音乐快结束，她站起来边走边轻轻扭动身体，或许我明白了点什么。同事让我猜一猜她的年纪，说我肯定猜不到。婆婆笑呵呵地看着我，还未等我开口猜，同事却迫不及待的告诉我她87岁了。

　　婆婆说她家就住在村部后面，第一栋是他大儿子家，第二栋是她住的，第三栋是他小儿子家。她属猴，今年九月就满88岁了，儿子姓姚。我说我也属猴，我也九月生日，我也姓姚。婆婆亲热的拉起我的手说：“崽啊，原来我们是一家人。”自此，她每每见我都问：“崽，你来了。”“崽，你去哪？”“崽，你吃饭了没？”那口气跟我外婆一模一样。

昨天下午去她家里，我们俩肩并肩靠墙坐在堂屋里，她眼含泪水笑着告诉我她年轻时的那些苦难。婆婆很黑，也很瘦，但眼神清澈，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像一片片花瓣在岁月的枝头结出一朵经久不败的花。婆婆嫁到村里已经快70年了，原本是有六个孩子的，有两个一岁半的时候死了，还有一个女儿17岁时去山上砍柴，柴挑下山时，莫名的全身发紫，抢救无效也死了。现在还有三个儿子，两个去外地打工，一个在村里开木材加工厂。问她为什么不去跟儿子住，她说怕这老屋没有人住，日晒雨淋一两年就坏了可惜。而且不想去给孩子添麻烦，他们的负担也很重，一个人自由自在习惯了，倒也不怕。婆婆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看了一眼挂在堂屋中央的照片，那是老伴的遗像，4年前去世了，她便一个人住在这里。

　　旧房前有一块空地，长满绿苔，旁边的树上阳光在树缝里一闪一闪，虫鸟懒洋洋地叫着，天空的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婆婆站在门前，她的身后是老伴的照片，有些人虽然永远的消失了，却一直活在某个人的心头，如影随形，便一个人也不觉得孤单。

　　村部前不远处有一座小卖部，开店的是一对老夫妻，老头是村里的老党员，每次来村部开会时都是静静地听着不说话。我第一次去小卖部买东西的时候是老头在看店，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我要的东西，便在柜台后面喊：“英，英……”老婆婆听到，从厨房里笑嘻嘻地走出来说：“又找不到东西了，你看莫不是在这里。”

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这几声温柔的“英…”，让我一个旁人都甜到了心里。老头可能没有老婆婆身体好，经常是老婆婆忙前忙后晒豆子，筛豆子，做家务。老头不是坐在柜台后面，就在坐在店子门口看着老婆婆，偶尔也看见他做一点点。我时常感觉，这不仅仅只是一种因为老的陪伴，更是一种死生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感动和羡慕。

　　罗爷爷是在村里一条分岔路口遇见的，他杵着拐杖踽踽独行，走到我身边的时候问我在路边干什么？我说看工程队打井，然后我们开始聊天。 爷爷今年95岁，51年入党，是抗美援朝38军老兵，立过大小功。家中五个儿子都出去打工了，有一个女儿二十多年前离开家至今没有消息，不知生死。

　　老人很瘦，颚骨突得很高，两眼深陷显灰暗无神，脸和手上长满了老人斑，身体还散发出一丝丝老年人的气味。但他跟我讲抗美援朝的故事时，显得那么的激情而有力量，仿佛是回到了朝鲜战场上他年轻时候的模样，那些战火硝烟的峥嵘岁月里，多少人抛头颅洒热血，英勇杀敌。恍惚间，我好像也看到了自己的爷爷与他一起并肩战斗，不惧生死，朝着敌人冲锋的身影。

罗爷爷说政府很好，每个月给他发放2000多元的补贴金，自己吃不完，穿不完。家中两个孙媳妇对他也很好，又孝顺又聪明，经常买衣服裤子给他，自己的新衣服到死也是穿不玩得。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

从战场上回来的人，值得拥有一切的好。

　　村里还有许多让我感动的老人，有见我在地上捡花非拉我去他家里随意摘花的，有见我们在夜里走访不见路，一直站在原地用手电筒给我们照亮的，有看见饮水工程工人辛苦自己掏钱买水给他们喝的，还有家里本就困难还要送菜给我们吃的……这些许许多多的感动看似平常，却时时触碰到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这些的善良、淳朴、真诚、帮助、友爱，它们是一粒粒种子，会在血液里发芽，在心窝里成长。

　　当然，还有些老人的故事，我无从说起，他们孤苦伶仃，他们老弱病残，他们被人说三道四，可是谁的一生不曾犯过错，谁的一生又不曾有许多说不出的酸楚和无奈。都是第一次当人，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用怎样的方式活成自己的样子。人生本无定数，我们的一生谁都是一边摸索着，一边成长着。

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白雪，天下每位老人都值得我们善良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