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机

枫蕊

<h3><b>01</b></h3><h3>前天傍晚五点过十分,我阧地想起该打个电话问候父亲了,尽管明知时间早已过了晚饭点,但心存侥幸的我还是摁下了通话键。 铃声响了大概二十秒,耳畔居然传来父亲熟悉的一声“喂”,我顿感喜出望外。要知道以往除了早晚两餐饭点可是任你打破手机,给予回应的仅有冰冷的那一句——“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听得人心烦意乱,怒火中烧。 02 “喂,爸爸,吃饭没有?”我以为他延迟了吃饭。 “喂!我已经吃过一会了!”父亲抬高声音说,听得出有些激动。 “您在干什么呢?”我心存犹疑地问。 “我在菜园里锄草。”父亲音调低了下来,细声软语道。 “今天怎么接到电话了呢?”我打破砂锅问到底说。 “我这些天老带在手里啊。” 我轻“哦”了一声,旋即内心扑来一阵热浪。 03 曾几何时,父亲不太爱接电话,更别说主动给谁打电话了。听母亲说每次父亲接了电话她伸着头在一旁听,他总是满脸不悦地摆手示意她走开,防止她在旁边冷不丁插话把话题扯远,说个没完没了。 每每母亲想给我们姐妹打电话时,刚开始跟他说两遍是权当没听见,直到母亲唠叨得起了火,他才会极不情愿地按下那一串数字(他不会存号码,也不会在手机里翻号码),然后把手机伸出老远递给母亲,扭头就走,还嘟囔道:“不知有什么好打的,老讲不就是那些话。”母亲虽有不快但又苦于目不识丁,只得忍气吞声。 他的手机是去年刚换的那种红色的老年机,跟扑克牌一般大小,他总是用空了的劣质红色烟盒装着,长度恰好,宽度略有空隙,惯常置于他床头的桌上,除了饭点时很难接通。他晚上一直休息得早,我们非重要事情一般不惊扰他。 04 记得去年秋天的一个早上饭点,我连续打了几个电话无人接听,越打越生气,越打越疑惑,越打越心虚,莫非……?转念一想也不可能啊,就算是有什么不测也不可能二老一起有事吧,于是倔强的我又接着打,传来的始终是那个让人听了超级反感的声音,谁知这一打就打到了晚上。 忧心忡忡的我伫立窗前眺望远方,夜幕像块黑布从天空徐徐铺了下来,房子、车子、树木、人,皆失了原色,也在笼罩着我惶恐不安的心,手握手机的我蓦地感到腿脚绵软无力。 05 晚上八点了,我的心狂乱地跳着,但仍旧不放弃继续拨打,虽然我气极想骂人,虽然我已吓得六神无主。 我颤抖着手又一次拨通了电话。 “喂,哪个?”是母亲的声音,我猛地眼睁得老大,脖子一伸,像昏昏欲睡的人被谁提了一下脑袋似的来了精神,急欲抓住那条声线,唯恐又断了。 “哎呀,干什么去了啦?打了一整天电话没人接,我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了,一想又不对,有么事也会有人通知我的,我不晓得您买手机干什么的?!”我连珠炮似的责怪母亲道。 “也是出巧了呢,刚好今天出门没带你就打了。”母亲解释道。 “哦,没事就好,魂都吓掉了。”我摸摸胸口如释重负地说。 …… 06 想想就打电话这个事,母亲还真沒少受父亲的气。陆续从母亲嘴里获悉,她每次小心翼翼地拿了手机又挨挨擦擦走到他身旁,战战兢兢地把手机递到他手上,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用一双乞求的目光望向他。他心情好时不会说什么,但凡碰上行心情不好时,不是吹胡子瞪眼,就是大骂一通,母亲常慨叹“人还是要认字啊,人还是要认字啊。” 这次父亲居然把手机带在了身上,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欣喜之余心却开始隐隐作痛,我似乎有些明了个中原由。 07 母亲离开家的这些日子,他形单影只,屋里是一片幽暗冷寂,屋外又是一片荒凉,除却几声狗吠鸡叫,便是偶尔光临的风吼雨泣。一个人的日子,周身裹满落寞。小木方桌前,他一筷子腐乳,一口米饭,有时还和着些咸涩的泪滴。 我明白了他把手机揣在身上是想让手机做个伴,揣着手机就像揣着一些人,热闹着他的心房,彼此依靠,彼此温暖。他是不想错过每一次铃响,不想让每一声问侯扑空,也等待着,与人说话。<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