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明祥

荒原秋树

<h3>一,明祥是我表叔</h3><h3>明祥是我表叔,他是我爸爸舅舅的儿子,所以我要叫他叫表叔。</h3><h3>仅管他比我小俩岁;可是,我还是应该叫他表叔。</h3><h3>即便在他和我同学的那一年时间里,我从来也没有叫过他表叔,但这也改变不了他是我表叔的事实。</h3><h3>明祥姓李,他家就住在我家的河对面;住的很近,但我们不是一个生产队。</h3><h3>他住的村湾,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李庆兰或者是李秀楠。</h3><h3>这大概是他祖先的名字直接就成为了这个村落的名字?</h3><h3>我家湾子的名字其实也很奇怪:朝阳塝。</h3><h3>我们那一块儿都是这样的地名:土门坳、胡家山、河堑、小河……只有一个古寺的名字到是有几分雅致和文风古意:太平寺。</h3><h3>当地有这样的乡谣: 肉头肉脑飞钟山,泡颈细脚舒家塆,行凶打仗栗林岗,撩骚惹祸江家畈,哲貌姑娘太平原,王八婊子斜(邪)山嶺,在情在理黄家塆。</h3><h3>想想:古人真懒;给村居之地起名字要么直接是姓和名;要么就是依地形、地势。</h3><h3>多年之后,我总想给我的出生地改个湾子名;可是没人理我。</h3> <h3>二,明祥已经死了。</h3><h3><br></h3><h3>明祥已经死了,死了两年多了。</h3><h3>他是2016年的冬天在洗儿岭的采石场被石头砸伤致死;他是个司机,在采石场开车、打工。</h3><h3>听说当时采石场在炸石头,然后炸飞的石头就砸到了他。个中情形与细节我不是很清楚。</h3><h3>他死时大概是51岁。</h3><h3>五十岁的人,非正常死亡。</h3><h3>听说这个消息我自然很是悲戚和哀伤;自然想起了我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玩耍的根根结结、点点滴滴……</h3><h3><br></h3><h3>少年往事是埋在心底的种子,当心中有了潮湿和温度,这种子便就会发芽生出枝枝蔓蔓、藤藤挂挂。</h3> <h3>三,明祥是我的同学。</h3><h3>我比明祥大两岁,但我们俩做了一年的同班同学;坐一张课桌,睡一张床。</h3><h3>我们能同学是一种机缘,是那个时代、那个年份特定环境下特有的人生组合。</h3><h3>七九年,我16岁从黄狮寨高中毕业,毕业后不在少数的同班同学选择返回校继续复读准备参加高考;我和父亲斗气,就是不听人劝,坚决不回学校,坚持在家种田。这一年我还在生产队当了大半年出纳会计。</h3><h3>一年之后,黄狮寨学校撤销。高中时期很喜欢我的班主任文昭老师调到凉亭河朱家嘴中学当教导主任,教初三。</h3><h3>在家里种田的这一年,文老师多次找到我的家里来,指正我的父母不该由着我的性子(文老师是当过我父母的老师的,他还是我哥哥的班主任),劝我要继续上学,要读书,年岁还小不能就这样放弃。</h3><h3>学峰同学也是有事没事就到家里来和我咵天;劝我继续读书;他这一年回校复读也如期金榜题名;考取了华师。</h3><h3>回家种了一年的田,深深的知道了种田的苦瓜不好吃。关键这时候还有一个政策:上初三可以考中专。</h3><h3>如此这般,高中毕业一年了的我和高中上了一年的明祥结伴投奔文昭老师到朱家嘴中学读初三。我们这是有意抄人生的近道,希望通过考中专上学,解决户口。</h3><h3>如此这般,我俩就成了形影不离,同吃同睡的同学。</h3><h3>如此这般,八0年的九月一号我和明祥各自挑着一个担子;担子的一头是一卷被子、一卷凉席,另一头是一个小木箱,箱里装着一罐咸菜、一袋米,几本书;我们挑着担子过土门坳,下邮亭寺,穿过腾家堡老街,上肖家坳大长坡经地坪到红茅凉亭过河;这就到了朱家嘴中学。</h3><h3>到了学校,文昭老师为了让我们重新开始,给我们各自改了一个新的名字。李明祥不坠青云之志改名李青云是也;我的性格是马虎、读书做事都不太认真,老师要让我慎之又慎,给我改名方慎之;另外还有一个来自独株河的王碧山同学改名王碧海。</h3><h3>当然,这改名字也是为了给我们建立一个新的身份,便于初三毕业时考中专。</h3> <h3>四,明祥同学是一个好学生。</h3><h3>明祥同学有五个姐姐;当时,他的父亲还是大队的书记。</h3><h3>明祥个头很小,长相乖巧、清秀、还很白净;圆圆的脸,亮亮的眼睛,一说话总是先要羞羞的呡嘴一笑,很是文静和讨人喜欢。</h3><h3>所以,有他自己的自律和自觉,有五个姐姐的爱护;他自视之珍,亲谓之宠自不必说。</h3><h3>他是一个听话,学习很用功,很让老师喜欢的学生;反应在学习上他的数、理、化比我要强很多。</h3><h3>我比明祥大俩岁。虽然,由于当时缺吃少喝,十七岁的我是发育不良,但我俩站在一起我还是要比他高出一大截。</h3><h3>那个时候的我,正处在青春判逆期;任性、乖张、抗拒、偏激,不止是轻狂,还翻腔鲁喉,村口野嘴;复读的态度也是阴晴不定,很不专心。</h3><h3>我们俩在一起,吃住在学校,两个星期回一次家。论理说我比他大,我本该多招呼他,照顾他;可实际的事实是他对我多有担待,从学习到生活的细节他总是照顾着我,体谅着我。在学习上他不受我的情绪影响,安心听讲,安心完成作业,用他的态度和行为感染着我、影响着我,更是常常用言语鼓励着我,激励着我。</h3><h3>明祥的大姐嫁到了独株河,独株河到朱家嘴不是太远;我俩住校带的咸菜通常十来天就吃完了,而且不吃完也坏了。所以,每到这个时间段他都会去他姐那里炒些菜到学校来我们俩吃;每次去炒菜他都尽可能的在晚上就返回学校,他是怕我在学校没有伴孤单。</h3><h3>从朱家嘴到我们的家接近三十里地,每过两周我俩就往返一回,每次走在那路上我们就觉得那条公路好长好长。我们一般都会在大地坪那个做土罐的棚子里看别人做土罐,歇上一阵。记得那时候凉亭河有一台红颜色的东方红20拖拉机,是一个铁姑娘在开,我们看到拖拉机就会扬手拦一拦,有两次那拖拉机真的停了下来带了我们一截。</h3><h3>多年以后自己开车走在这段路上,觉得公路怎么就窄了,肖家坳那个大长坡怎么也变短了?做土罐的那个棚子早就没有了。有时候还会在心里想起,那个好心的开拖拉机的姑娘在哪里呢?她生活得好吗?</h3><h3>转眼间就过完春节,过完春节再到学校有消息说:这年高考初三复读生禁止报考中专;可以考大学,也可以考高中。</h3><h3>在这样的犹犹豫豫中,惶惶恐恐就到了五月;在五月的中旬我把我的被子和小木箱挑回了家。没有与文老师告别,就这样把明祥留在了学校。</h3><h3>到了六月明祥也下了决心:决定上高中,从高一重新开始。恰好这时候文昭老师也调到胜利中学当教导主任。后来,明祥进高中是考的还是文老师带进学校的,我没有寻问,好像也没有人告诉我。</h3> <h3>五,明祥同学相信自己命运不好。</h3><h3><br></h3><h3>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h3><h3>———《史记·项羽本纪》</h3><h3><br></h3><h3>在朱家嘴读书读了大半年,就此,我就这样不了了之,逃之夭夭了。</h3><h3>又回到一年前的起点。</h3><h3>学书不成,去学剑。八一年的十月我当兵离开了家;就这样,算是一种逃离,也算是一种新生活的起航。</h3><h3>明祥也按照预期再次进了胜利中学,重新开始再读高一。</h3><h3>自此分别之后,我们俩便走上了各自不同的人生之路。</h3><h3><br></h3><h3>再见到明祥就是四年之后,八五年的春节 这是我当兵三年之后的第一次回家探亲。</h3><h3>正月初一,我的父亲带着我和哥哥到他家拜年,这时他的五个姐姐都已经嫁人,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舅爹已经从大队书记的位置上退了下来,这时的舅爹已经有些苍老,似乎也没有记忆中的健谈。</h3><h3>这时见到的明祥已经长高了很多;只是神情有些忧郁,而且少了曾经阳光一般的笑容,给我的感觉是有些落寞,有些不太愿意与我多做交谈的沉默。</h3><h3>在这样的一种压抑中我也不敢和不便多问。</h3><h3>拜年照例是吃饭、喝酒。</h3><h3>其实,在没有来到他家之前,我对他的情况已有了解和耳闻。到部队的这些年虽然我们仅仅只通过一封信,但我还是知道他的一些消息:高中毕业参加高考,考试成绩离录取分数线差不太多没有考上;心有不甘,继续复读了一年,再考,分数差的更多;后来又参加乡干部考试,老师考试,结果是都没有考上。</h3><h3>说真的,为此我也是有些纳闷和诧异:他学习不可谓不用心,他的学习方法和学习能力包括智力水平也不是差,可是他就是考不上;文老师也在我的往来书信中提到他,他平时的各种考试,成绩都还可以,以他的能力应该能考出好的成绩;但,事实是只要一正经考试他就考砸,发挥失常。</h3><h3>后来老师分析他可能是压力太大了,太想考好,心理素质又太差,在该要出成绩的的时候做不到正常的发挥。从书信中能够感觉到老师的无可奈何和恨铁不成钢。</h3><h3>没有办法想像这些年他在考试中,考试后内心经历了什么?但能够体谅高考在他心中的份量和这份份量给他带来的压力。</h3><h3>他太希望通过高考改变命运,这个愿望对他来说太为迫切,这种迫切变成了一种焦灼;而那个时候跳农门对于一个农家子弟来说是十分现实的选择。</h3><h3>一直以来他父亲的那些期望和期待转达到身上变成了一种热望,最终这种热望还转化为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的火焰,他的命运的旌旗就是在这熊熊之火中被终究烧成灰烬的。</h3><h3>“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没有几个人做的到,并且这句话对于“功名”两个字也只是说深藏,并非是不在意。所以,在内心中我为他是有些惋惜的,但同时我又十分的理解他所经历的这一切。</h3><h3>我的惋惜并非是认为他生活不幸,我只是觉得他的努力没有得到回报,他在意的东西恰恰就成了他无法获得的;姑且不说他走不走运,起码命运在这时是不曾垂亲和眷顾他。</h3><h3>回头来想,这年的正月他才二十一岁,我才二十三岁,我们只是人生的起步,在漫长的人生路上,我们本不该如此的消沉。尤其是我,本应当给他一些鼓励,给他一些积极的建议,但我没有能做到。很遗憾。</h3><h3>这年正月初一的短暂相聚,在中午喝过酒之后他还是与我有些深深浅浅的交谈;他在情绪中有些无奈,有些忧怨,有些茫然,感觉到他与他的老父亲似乎有些不太调和。印象深刻的是他郑重的告诉我:人在这个世上必须要相信命,要认命!</h3><h3>当时,他在我家河的对面三叉路口的一处山包上修建了一间房子,买了一套稻、麦加工的设备,在扎谷、扎麦;听他说生意尚可。</h3><h3><br></h3><h3>过完春节没几天我就返回了部队,再回家就是两年之后……</h3> <h3>六,多年后,我还是叫明祥表叔了。</h3><h3>两年之后,我再度探亲回家,明祥的情况又发生了很多的改变。</h3><h3>他的爸爸,我的舅爹已经仙逝。</h3><h3>他结了婚,又离了 。他结婚的那位是年少时结的娃娃亲。那位人长的很漂亮,但就是不爱说话;生气时不说话,高兴时也不说话,最多,就是真的高兴时没有声音的笑上一笑。她在我们家跟我妈妈学了两年的缝纫,我们好像没有讲三句话。我是一个那么话多,而且算是会讲话的人,她与我年龄相仿尚且我们没有话讲,可见她是多么的话少呀?</h3><h3>虽然她话少,但她不招人烦、不让人嫌 。到是有着实诚人的无言的温情和厚道。</h3><h3>他们结婚相处了多长的时间?至于他们因为什么原因离婚,我都不得而知。</h3><h3>反正就是他俩离了。而且,自我当兵离家之后我再也未曾见到过她,不知道她嫁往了何处,日子可好?不知道她还是不是不爱讲话?</h3><h3>这时,明祥在三叉路口山包上的机房还在,但已经停业;据说是因为此时都是到油亭寺更先进的机房去扎谷、扎麦;那里新机器扎的干净,还能把沙子筛滤出来。</h3><h3>因为舅爹已逝;爸不去、哥不去,过年我也没有去他家拜年。</h3><h3>这年过完年了,在我临要离开家的头一天,路上碰到了明祥。</h3><h3>“表叔,过年好。”</h3><h3>多年之后,在路上脱口而出就叫他表叔了。</h3><h3>这一声喊,就从兄弟、同学变成了亲戚和尊长,一下子就多了一份敬重,少了一份亲近;有了寒喧和问候,少了关切和顾念。</h3><h3>多年以后,朱家嘴的时光已成了往事和记忆;那份情份和友谊已经被岁月封存、掩埋在心底。</h3><h3>后来,再就是一年一年的回家,一年一年的遇见,问寻、祝福、致意……</h3><h3>知道他又结婚了,知道他买了拖拉机,知道他拖拉机换成了农用车,知道他去了浙江打工,在那边开车,知道他盖了楼房日子过的很好……</h3><h3>就这样一年一年的交替中我结婚了,成家了,有孩子了,转业了。</h3><h3>就这样我们各自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上变化着,成长着;不好、不坏,不咸、不淡,各有苦乐,各有忧怀,各自安好。</h3> <h3>七,人到中年,明祥表叔是个胖子。</h3><h3>又是几年过去,我们各自已经是人到中年;家庭,工作,孩子基本都已定型。而且不可忽略的事实是:过年回家再也没有年轻时的那么多事情;各种人情,交际往来少了很多;老一辈的亲戚、长者渐渐都少了;该拜的年也少了;可去可不去,可跑可不跑的地方也不想跑;也许,最重要的是人到了年岁更加念旧吧!</h3><h3>大概是2012年的春节,还是正月初一早晨,在没有提前告之的情况下,我领着妻子、女儿、侄儿一行四人到表叔家拜年。</h3><h3>明祥表叔看见我们的到来,有些惊喜,有些喜出望外。</h3><h3>表叔胖了,是中年大叔的那种心宽体胖;因为他身个本来就不高,所以圆头圆脑,喜气洋洋的肥胖便有了弥勒佛的和善和喜气。</h3><h3>在交谈中,感觉到他变的圆融,豁达。依然还能从他口中听到他对命运的敬畏和人要认命的自我告慰。但是,他现在再谈论这些时是一脸的祥和,是云淡风轻的谦逊。</h3><h3>也许,男人是到了四十岁之后对生命才有真正的认知,对生活才会有自己的理解。这时,我们再谈论朱家嘴中学,说起他的高考失败,他没有了耿耿于怀的憋结,也没有隐郁于心的惆怅。</h3><h3>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变的胸襟如此敞亮,也不知道是何时开始他对往事释怀?</h3><h3>也许,他从来就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只是我们没有看见到他的坚强,放达的人生?</h3><h3><br></h3><h3>白日放歌须纵酒,注定我们已经无法青春作伴。但是,我们寻找到了我们青春的记忆,事实上我们内心之中彼此一直有着念记和牵挂。</h3><h3>看到他彼时的生活状态我由衷的高兴:自己做了楼房,表婶娘人和善,做菜味道很好,对我们的到来很高兴很热情,已经有了孙子和外孙,与姐姐们走动亲密,虽然还在外面开车打工,但不再做太辛苦的事情。</h3><h3>辞行时各自留下了电话,让他到武汉一定要联系我,约定下年春节一定要到家里去 。</h3><h3>后来每年春节回家必定与他小聚,到了15年他开始注重减肥,效果也很好。</h3><h3>依然还是替人开车跑运输,每年收入不少,他自己笑言比我赚的多,比我更是辛苦得多。</h3><h3>16年春节,他说春节后要到武汉来替人开搅拌车。我当然很是高兴,约定来了武汉一定给我打电话,大概是三月份,他来了武汉,但与我相距甚远。我一次一次打电话约他来家里,他说没空,我说没有关系的,我到他工作的地方去看他,他还是说没有空。</h3><h3>他告诉我说他的工作是晚上上班白天要睡觉,因为搅拌车白天不能上路。他还说自己因为是开搅拌车里新来的,所以不好跑的总让他跑,他武汉路又不熟。</h3><h3>看到他干的不顺也不开心,离我还远,我心中很是不爽和不忍。而且,刚好我认识一位朋友,他家是开搅拌站的,我便帮他联系,让他到我的附近来干。以便有照应。</h3><h3>到了七月联系好,落实好给他打电话,他说他已经回家了。武汉太热,还要熬夜,不想在武汉干。</h3><h3>大概就这样他回家后去采石场上班,就这样他的生命就结束在采石场,他一生相信命运,难道说这就是他的命吗???</h3><h3>为之感伤;</h3><h3>为之怅然;</h3><h3>为之唏嘘。</h3><h3>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h3><h3>信不信命,命都在那里 。</h3><h3>认命,是一种接受,不是妥协;是顺天应命,是欣然的对待,是积极的迎接,与命为友,是自己的就相信它是最好的。</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