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荷语

潇湘听雨

【写在前面】七月的美篇，注定要与众不同。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四周年诞辰，更有上亿美友的热情相拥。记录美好，传递感动，是美篇的幸运，也是美友的幸福。我与美篇相识算来也有八百多天，尽管很久没写字了，可每当生活中的点滴感悟涌上心头，第一时间就是想到用美篇去分享。哪怕它不尽如意，我依然对它不离不弃。

湘南今年几无夏。都被长久的雨淹没了。

听说，圆明园“古莲”开出了花，猛觉着时节已入季夏。

其实是2017年的事。考古工作者当时在圆明园遗址出土十一颗莲子，除去三颗作碳14年代检测外(结果待公布），有六颗在专家的精心培育下，今夏终于发芽开花。消息一出，令不少人称奇，当然也引来围观。

从媒体发布的图片看，这几株莲花明显有些娇弱，全然见不着老家荷塘那般的生气。它能聚焦人们的视线，大抵是沾了皇室的光。

老家这方荷塘位于田垅之间，紧挨故乡的村道，往前四百来米，就是我家祖屋。这里原无荷塘，几十年一直是一片稻田，只在前年初春被人开挖成一方鱼塘。

正是这年清明，蓦然见鱼塘西北角浅浅的水面，浮着十来片圆形的嫩绿的叶，零零散散，错落有致。以为睡莲，近些仔细看，发觉是荷叶。有枝胆大的荷箭竟先露出了水面尺许高，像举着个小拳头。结合紧贴水面的荷叶，整体来看活脱脱一个水上芭蕾舞者。虽然舞台有些寥寂，却未失孤傲气质。

　　第二年看时，已有燎原之势。高高低低的碧荷，由西北角延展而开，占据鱼塘三分之一了。

待到今年再看，鱼塘变成了荷塘。满池深荷挨挨挤挤，翠叶扶风，莲花玉立，蜂蝶乱舞，都是生机无限的景象。尤其那些早熟的莲蓬，因为内心的丰盈充实，行为变得更加谦虚，于是开始学会了低头。

试图打探是谁种下这池荷花，包括养鱼人，没人知晓。居于荷塘西北角的两户村民，也不曾向鱼塘刻意撒过莲子。费些周章，最后是位耄耋之年的乡亲，忆起自己年幼光景里，附近依稀见过莲花。

荷自何处来，倒有些似圆明园“古莲花”来历了。但在烟火渐稀的故乡，这生机勃勃的荷塘，尽管荷叶田田，荷花热烈，莲蓬结实，却鲜有路人为它驻足停留，更遑论欣赏品评了。一样的灵魂底色，一样的高洁品格，仅仅少了西湖风荷的雅仕名气，少了圆明园“古莲”的皇室出身，就入不了多少人的法眼。思及此，心里难免就要生出几分不平来。

　　我自故乡来，很是知晓“下里巴人”对荷塘的喜欢。

有了荷塘，留守儿童有了新去处。顽劣小子头顶荷叶，手摘莲蓬，无惧荷茎的毛刺蹭得一身痒。矜持的小姑娘，不太在意莲蓬，一门心思要怒放的莲花。非央得小哥哥折来一二枝，擎在手里吃吃地笑。小心翼翼走过窄窄的田埂，不经意间，就将自己摇曳出莲的几分韵致来。

有了荷塘，就有了口福。一道鲜荷叶煨肉，煨鸡，煨糍粑，就成为巧妇们从灶间呈给味蕾久违的新意。这里的煨，不是用器皿盛物架在火上烹制，而是将待煨之物调味之后，用荷叶包裹好埋在柴火灶膛里，利用余烬的热量把食物煨熟。至于城里人想要这波操作，恐怕只是望灶兴叹的。

有了荷塘，日盛的蛙鼓就敲出了些许抱怨。山风幽凉，月光轻泻的夏夜，毗邻而居的村民断然没有朱自清先生那样的雅兴来欣赏荷塘月色的。于劳作一天的他们而言，万籁俱静莫惊妾梦最好。可是他们也承认，清晨打开房门扑鼻而入清清朗朗的荷香，的确让自己一天的心情开了个好头。

最高兴莫过于养鱼人，白得一池好荷。据说在荷塘养出的鱼，不仅产量高，味道更鲜美。不用见面，都能想象到他巡视鱼塘时，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悦。

荷归何处去，一度是私心里的纠结。老家的人们，却从未有过讨论，想来只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罢。

　　其实荷塘不光属于天真的儿童，贤良的主妇，勤朴的农夫，精明的养鱼人。也属于自由停留的蜻蜓，优游水底的鱼儿，生命蓬勃的原野，亘古不变的季节。更属于天地之间，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一分子。

也或，它从来就不是谁的谁。它只是被泥土沉埋，在晦暗中等待破土而出的几粒坚忍的种子。它只是被岁月遗忘，在艳阳下拼力绽放的另一种形式的生命载体。

永远不低估别人的幸福，无论你多么如意；

永远不揣测别人的灵魂，无论你多么高尚；

永远不侮辱别人的智商，无论你多么优秀；

永远不轻视别人的工作，无论你多么辉煌。

就像眼前这一亩见方的荷塘，曾经无期封禁于地下，但你不能否定它对整个夏季的渴慕。

七月刚来，就送别了一位亲人。踌躇于老家的荷塘，除却感叹生命的脆弱，命运的无常，也无意间窥见生命的庄严法相:我们周围的一切，从来都不曾平凡——生灵的神性，生命的华美，生活的诗意，在长久的坚忍而平静的人生某个节点，一一呈现。当我们与自己的命运取得深刻谅解，所有的磨砺与遭际都有了永恒的意义。

弯腰拾起遗弃在草丛中的青色莲子，合拢手指的那一刻，仿若它的命运尽在掌握。

如果人生也是一粒种子，万一被堆砌的岁月深埋，你是否还会葆有发芽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