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父吟

见微斋

己亥六月过蜀中，沙西道上烈日红。

流照炎光烁四野，陌上征人急匆匆。

路旁尘里见老叟，跣足蓬头面黧黝。

短叹长吁踽踽行，行来一步作三逗。

黑云一片忽西来，等闲平地起风雷。

纷纷走入街檐下，霎时狂雨落九垓。

我与老者亦不识，此时皆在檐下息。

两眼似有无限恨，满脸尽是沧桑色。

借问长者何所事，胡为置身于此地。

感君寒暄悃且忱，为说平生不得意。

少下五岭讨活路，闽粤瘴岚连海树。

千里辗转堪饱暖，百业寓身只辛苦。

赖有蛮力尚可沽，一朝落脚在石衢。

装卸搬运逾半载，选在车间作学徒。

大板下料听锯声，小样拼接夸造型。

切磋磨削技益熟，十载学得手艺成。

改革春风吹未已，一夜高楼遍地起。

广厦万间费建材，此中商机幸勿弃。

回乡亦作石材客，天若怜我当发迹。

几年赚得百万资，锦官城外置家宅。

革履西装倍鲜华，出入代步有洋车。

三餐虽不称玉食，有肉有酒亦丰奢。

贫生无聊富生骄，一时豪气干云霄。

从前经纪不足论，莫使安逸负今朝。

廊庑欲扩苦无处，邻村里正忽传语。

前日台商投资来，尚余闲地三两亩。

厂房建成正阳春，吊车机床一色新。

已看仓库石料满，还聘工匠七八人。

欣然意得志踌躇，敢笑陶朱不丈夫。

拼得身家作一掷，东风过处展宏图。

来日开门见告示，府文饬令严整治。

无证无照须关停，速速撤除毋非议。

我辈自是良善民，雷池不敢越半分。

注册营业皆依法，满腹冤情竟何陈。

尤是乡胥多贪功，欲夸战果悦上峰。

高下其手淫威盛，冷眼翻覆气焰凶。

断水断电复断路，克日清场休延误。

皂隶青夫逾百人，踞峙眈眈如狼虎。

铲斗森然横阵列，齿头寒光欺霜雪。

半生心血半生梦，可怜顷刻同尘灭。

横劫无端谁作主，痛具诉状向州府。

伤心欲语复吞声，鸣冤公堂泪如雨。

当庭传得乡吏至，只说此事非关己。

村氓本多虚妄言，攀诬料是居心异。

仆亦愤懑仆亦悲，不是你做是谁为。

可叹官俸供养者，无赖胜过乡里儿。

惊堂木落上座怒，诬官可有甚凭据。

秉公为民一何难，从来官官只相护。

江湖流落年复年，愁催白发老容颜。

不恨蜀中无日月，敢望神州有青天。

老者语罢泪眼斜，我亦为之长咨嗟。

少时雨住相别去，谁人不是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