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龙·搞暗杀不作兴

菜园龙哥

　　

小巴辣子抱着他那支半自动，眼睛盯着横在我腿上的全自动，馋唾水含了一嘴巴。我说你怎么跟老一辈一样，搂着自己旧的，惦记人家新的。他顿时义愤填膺，好啊你诬蔑革命老干部。

小巴辣子是叶挺团尖子班的。我们基干民兵射击队在松江的叶挺团驻地集训，解放军派出尖子班来辅导。尖子们战术动作没说的，摸爬滚打像登陆台湾岛，实弹射击就不怎么样了。他们一年下来才打多少子弹？就算比一般当兵的多十倍好吧，不过五十发。我们呢？一集训，三个人一箱，一上午打光为止。这没办法，神枪手是用子弹堆出来的。

我是半当中加入射击队的。基干民兵拉练，打靶时警备区的大干部来了。我嫌五发太少，不过瘾，他说你有能耐打40环以上，我就批准你再打五十发。我趴下就打，抠了五下扳机，打了40环。人家不赖，马上叫人再给五十发，说我就坐在这里看你小子打。打就打。虽然越打越差，好坏枪枪不脱靶。大干部说嗨，藏龙卧虎啊。就这么把我招进射击队了。

每次集训一个练习，第一练习，卧姿有依托；第二练习，卧姿无依托；第三练习，单腿跪姿；第四练习，立姿；第五练习，夜间射击。一年下来，已经神得一塌糊涂了。

我们配56式自动步枪，仿苏制AK47的，7点62口径，子弹和五六半自动、五四手枪通用。跟AK47不一样的是装了刺刀，冲锋枪上刺刀，当时就觉得有点怪，中国人喜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啊？

我对小巴辣子说，不要忌妒嘛，想想看，枪是谁造的？新枪出来我们先用，很正常。小巴辣子叹口气，说我担心复员了，在上海找个对象也是你们用旧的。我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又是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就是……没意思。嘿嘿，有意思。

小巴辣子姓什么叫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就记得他一口一个我们小巴辣子。他结的对子不是我，是陆小红，射击队里两个女同志中的一个。小巴辣子辅导女同志绝对有一套，让小红俯卧下去，从头到脚一点一点帮她摆姿势，恨不能躺下去手把手一起抠扳机。当然啦，这是可以理解的嘛，人家几年兵当下来，不要说没碰过女同志，看都很少看到。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有什么意见？

我们坐在靶场射击线的沙包上，回想起来，是一个奇异的情境啊，一个军人和一个民兵，握着各自的武器，咸一句淡一句地斗嘴——

毛主席说工人阶级领导一切。

毛主席说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

学习解放军不等于学习你。

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不等于你领导一切。

——奇异而又美好。只是衣裳里面汗在不停地朝外滋。夏天，午后，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靶场没什么树荫，我们在太阳底下等。因为尖子班打靶总是打不过射击队，大干部骂了几句什么尖子什么屌兵，然后就提出要比打连发。比就比，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大干部说去找一个兵过来，我们坐在这里等。

大干部坐着北京吉普来了，跟着下来一个兵，警卫员似的，老老实实地挎着自动步枪。他一打，射击队的人脸色全变了。真有这么打连发的，三发三发打，哒哒哒，哒哒哒，打烂一张靶纸，换一张再打。只是听说过，从来没见过，居然有这种人，有这种手感。比什么比？反正是输，我出主意让陆小红打。小红无知无畏，上去瞄了瞄，一抠扳机，一匣子弹全出去了，除了第一发在靶子上，都打到天上去了。

小巴辣子开心得跳起来，一面跳一面噗噗放屁，气死我了。

回到营房，刚准备洗澡，一帮农民找上门来，说我们把人打死了。

我们慌里慌张冲到公社卫生院，看到房间里趴着一个人，好像还没死。我凑过去，听到他叽里咕噜说日本鬼子躲过了，国民党反动派躲过了，共产党躲不过啊，命中注定要吃子弹啊。仔细看看，一粒弹头隔着衣服钻在他屁股上面，就是注射时护士爱下针的地方。奇怪奇怪。医生护士在准备刀子钳子纱布酒精，我揪住留了一点在外面的弹头，一拔就拔了出来，血溅我一手。

一定是陆小红打连发时，脱靶的子弹在空中划了个弧线，飞过靶山，怎么就那么巧，正好落在这倒霉的农民屁股上。我们想笑又不敢笑，只好装做很痛心的样子，跟人家解释，距离远，超过有效射程了，打不死人，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倒霉的农民还在叽里咕噜，要枪毙明枪毙，搞暗杀不作兴的啊。

里面伤者刚坐起来，外面走廊上又出乱子了。是跟来的陆小红，不知是晕血还是中暑，昏倒在地。小巴辣子在小红身上忙得不得了，又掐人中，又抽耳光，又口对口人工呼吸。

后来松江靶场就禁止打连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