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的故事(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马镇衍

封面油画,作者:我的知青好友张步青先生。 那个年代应届毕业生档案袋上有编号,分别代表各自的家庭出身,出身五类分子(地、富、反、坏、右)或剥削阶级家庭是不能上大学深造的,我的一位朋友几经失败,后来也插队来到昆山。在很久年以后他才知道他属于“不宜录取”那一类。 他是一个重点学校的高材生,下乡后认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勤劳刻苦毫无怨言并且十分出力,大忙时甚至稻谷两担一挑。他干农活的日子比大多插队知青时间长,至今奔八十了从不患得患失怨天恨地,他拥有亲情、友情、爱情,享受晚年的幸福生活。 再自我介绍吧,由于农村劳动太苦太累,晚上我睡得很香很沉,有时甚至脚上泥没洗净就上床睡着了。另外我的蚊帐形同虚设,睡时拉起来通风,在当时贫下中农都感到不可思议,直至今天我仍没有消灭蚊子的习惯,我自认为大概我是特殊材料吧? 这两张图画是我当时真实写照,左边是打满补丁的衣服,还经常需要拆了旧衣服当补丁;右边是冬天我的床铺,被单下是厚厚的稻柴,被子下面捆了根绳子保暖,所有的衣服全压在被子上,尽管如此还冷得要命。我面临的是:经受严寒酷暑,清除自己头脑里的资产阶级腐朽思想! 自己生活还不会料理,脑子大概进了水竟然养了一只猪。每天吃中饭总端了饭碗在猪棚与猪同吃,并且没有感到臭味恶心,它吃得欢我就特别愉快。猪脚下的猪粪烂草是有机肥料,由生产队收集后给工分(又是一笔收入)。 下乡前我身体很弱吃什么都没胃口,下乡后就一切变了,粜粮到东门粮库,中午在镇饭店里点了一斤米饭和一碗肺肠汤,肺肠没洗干净加上浮沫也没捞掉(怕捞了油),所以味道有些臭烘烘,但是我吃得津津有味,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开心。 我的一位同学特别能吃苦,他出身也好并且已是大队团支部书记,是个很有前途的知青,但有一次摇船运手扶拖拉机过湖泊逢风高浪大,不幸摇撸断了他掉入湖中。 乡亲们费尽力气用尽一切办法,但遗憾的是这位同学却永远离开了我们。徐同学是第一个遇难的知青,他为人忠厚、坦诚、开朗、阳光,如果能活到今天一定是个好同学、好朋友,甚至可能是一位好领导干部。 农村的“忆苦思甜”常常变味变样了,有个旧社会在地主家的长工,他说大忙时在地主家干活,吃肉必须像铁榙枕般大,否则肯定不出力磨洋工,听得我们直流口水。后来我们知青碰头时发现,竟然发现基本上贫下中农都把“三年大饥荒”的苦控诉不停,而淡化了旧社会的苦。 一年的拼搏我们的许同学,终于有了收获,在当时我们公社知青中,他的分红是最高的了。所以在这一年的艰苦劳动中,我们没有消极、沉沦和任何怨言,而是积极、开朗、努力适应并战胜种种困难,身体健康了分红也不差。 许同学买了一只“上海牌手表”,当时的价格是120元,算是一笔巨款了,但更增加了他的成就感和荣誉感,这为许同学在以后的岁月里不断取得成绩,打下了坚实的思想基础。所以知青特别对这句话感受深切:”苦难是黄金,挫折是财富。“ 和我插队一起的薄同学,有一次在草屯里盛米时,突然看见一条躺着的蛇,他大吃一惊手忙脚乱不慎惊动了毛主席石膏像,掉落在地成了一堆碎片。在城里这就是一桩严重政治事件了,而此时幸亏在政治空气比较宽松的农村。 一位贫下中农老头,不声不响用扫帚将碎片扫了,他也没有对任何人讲起,似乎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所以从城里严酷的政治环境,来到相对政治宽松的农村,使我们对农民、农村感到亲切。 村里也有一些很有趣的社员,譬如有一个李姓的老头,他非常的糊里糊涂甚至有些傻,年轻时还是私人种田时,他扛了犁走了三里路到田边,这才发现竟然忘了带上牛,这后来村民把这个事当笑话讲。 还有一次他辛辛苦苦踏了一上午水车,屁股大一块地没见一层水,到中午他才想到要调查研究,发现竟然没坝缺口。但你可能不相信,他可是村里文化水平最高(初中生),他儿子是洛阳拖拉机厂工程师,他孙子是苏州市政府中层领导干部,这大概就是应了一句老话:乖人占一半,憨人占一半。 还有一位常先生是干活好把手,他老婆每天要骂他无数遍“绝子孙”,很刺耳开始我们不习惯,后来明白了是怎么会事。这图上正值我们开上海运肥,最后几天见他有些魂不守舍,呆呆坐在船沿似乎很痛苦。 船到村口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绝子孙”!顿时常先生像打了鸡血针,浑身来劲兴奋异常恢复精神,我开始明白这句似乎骂人的话,翻译成现代语就是“我爱你”啊!在苏州农村类似的语言很多、很丰富、而且很幽默、风趣,这也是我们农村插队的又一个收获吧? 由于当时的经济状况很差,大队“代销店”买烟都几根一买,这叫“拔木头”,买酒买酱油都零买。右边的老头在拾香烟屁股,回家再拆开卷烟抽,他们称这香烟叫“叩头牌”。 我跟上贫下中农的生活习惯,不久也抽上了烟,但因为香烟还嫌太贵,于是到苏州观前街买了5毛钱一包“双喜牌烟丝”,价廉物美可以抽上半个月还多。抽烟后和贫下中农越来越接近,共同语言也越来越多,这就是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吧! 真正接触“幽默”不是在政治气氛很浓的城里,而是在政治气氛相对宽松的农村。记得有一位名叫阿福的老农,是一个非常风趣、幽默的人,一切痛苦、烦恼、怨恨等等在他嘴里都变成开心事,我那时不会处理生活很邋遢,他说:三年不洗脸世界仍看见,三年不洗脚走遍全世界:邋里邋遢好做菩萨......,他的幽默话语太多太多。 我的同学杜德是右派分子的子女,父亲早就开除公职且全家下方苏北,他一人插队昆山生活很艰苦。但他省吃俭用从废品收购站买了许多英文书,刻苦钻研英语达到很高水平。因为政治问题他不能在大队学校教书,小队社员对他很照顾,总派他一些轻松活,但不幸在大队造桥工地滑落河里遇难。 杜德遇难时乡亲们哭声震天,也惊动了公社、大队各级领导。我向他妈妈报告了杜德遇难情况,这位饱经风霜的教师欲哭无泪!在杜德生前,通过我牵线认识的金某某,恢复高考时金考取北外研究生,现任职“亚行行长”。如果杜德能有幸活到今天,他肯定是国家的有用之才、栋梁之才啊! 我们大队北边的一个大队书记,是农村少有的小学文化水平的干部,他对知青这个特殊群体既同情又包容,针对知青不愿意下田劳动,尤其有些还有偷鸡摸狗行为的知青,他提出要求:一是尽努力要挣到粮食和柴草,二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不要得罪乡里乡亲。他常常召集知青开会,名义上是学习实际上是让知青轻轻松松攒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