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花开月正圆

云来影去

傍晚站在临江桥上观赏十里江湾，青弋江水在脚下翻卷着浪花被长江拥抱。正是汛期放眼远眺宽阔的江面被夕阳浸染泛着红晕，正有着诗人笔下“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动感画面，中江塔被余辉笼罩越发显的更加古朴神密。天渐渐黑下来，华灯初放十里江湾流光溢彩，灯光星光交相辉映让整座城市变的立体而通透，似有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意境。此时面对这梦幻般的夜晚，好想对着星空和长江亮噪一曲半城山半城水。

江面送来阵阵凉风，也飘来微微花香，白兰花是白兰花的淡香，它是我最熟悉和最喜欢的味道。循着花香味拾级而下，边走边嗅只想把花香味完全吸入心肺拥入怀中。随着花香味越来越浓，我环顾四周寻找今晚的卖花人在哪里？她们是上了年纪的婆婆？中年少妇？还是小小年纪的花童？是为了赚点养老钱？还是为了赚点孩子的学费钱？或是替父母分担家中窘境而不得所为？我更愿意她们是因为爱花而舍不得错过这白兰花季的情缘。

停下脚步看见，在不远处防洪墙角边的卖花人是个中年妇女，估摸五十开外的年纪，个头不高留着短发，在灯光的照射下能看出脸上有些疲惫，我深吸一口花香味走到卖花女侧面的台阶上，只见来来往往的游人在她的花篮前驻足，有的是情侣，有的是夫妇和年长的婆婆，你能感受到她们付钱取花后，这自然恬淡的花香味给予的喜悦。面对这江风轻拂，星疏月朗的夜晚，我不想辜负白兰花，白兰花沁人肺脾的淡香和辛苦的卖花女，来花前贪婪的深吸一口，然后扫码付钱买下我喜欢的白兰花。因为白兰花中有我十八岁年华的故事。

1973年我高中毕业离开了校园，人生的第一次选择是无条件缴械。一双巨大有力的手已为我们安顿好一切，曾经能证明我们身份的居民户口薄，已落户在一个远离父母，举目无亲的陌生地。我们已经不在属于这座城市里的人了，此刻只是在等待这个城市还欠我们远走他乡的一场仪式。一天班长来问我愿不愿意和她去卖花。我和班长是高中认识的，她人品好在班级里有威信深得同学和老师的赏识，我也有幸和班长同桌了一学期。班长家往在学校附近的陡岗路上，放学后我们时常去她家做作业，随着和班长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们成了好朋友并且认识了她忠厚善良的父母及姐妹。暑假是她和家人最辛苦的时候，全家总功员要到城市周边去卖白兰花赚点钱补贴家用以及自已的学费。我时常去帮忙整理花朵，满屋弥漫着的花香味填滿了我的鼻腔胸腔，头发上衣襟上，十指尖上沾滿了花香味，都让人有些微熏的感觉，那些散落的花瓣被我用手帕包着带回家，母亲见了也非常喜欢，她总说“白兰花是清香不冲人，淡淡香味可以改改夏天的汗馊味”。

在征得父母同意后，第二早晨我出了门。当踏进她们家那条街道时，就能闻到随风送来的阵阵兰香味。因为这条街后紧挨着一座花园，住在这周边的居民让人羡慕，她们可以免费尽情享受四季花香的福利。买花卖花，三更未眠。还沾着露水的两筐白兰花已放在屋子中间散发着清淡的香味，它俨然成了今天的主角。白兰花性喜温暖湿润盛开在夜间，养花人半夜就得摘下白兰花去根除叶留取花苞，在天亮前批发给商贩。经过一上午忙碌，淡雅朴素的白兰花在配上翡翠般的叶子上更显高洁，长条形的花瓣如羊脂玉般饱满剔透惹人喜爱。

午后我们挎着花篮赶到长途汽车站，天气炎热站内的旅客不算太多，班长去购票我忐忑不安的选了一个不若人注意地方等着，唯恐遇见熟人，手中的纸扇半遮半掩成了道具。车站里的吊扇呼呼的转着被扬起的花香味在站内四溢，有旅客冲着花香味让班长提前做起了生意，直到汽车将要发动我们才慌张坐到了后排座上。破旧的汽车叮叮哐哐震耳欲聋的在石子路上慢慢移动，车箱被火辣的太阳烤着，窗外的热风直逼车内让人快要窒息。一路颠簸到南陵汽车站已快四点钟，出了站班长领我来到城中十字街口，她告诉我这里的民俗和街道分布，此刻我头脑一片混沌，不知是胆却还是热的难受一句也没听清。班长陪我走进一条街边，她不惧一切操着卖花人的声调做起了现场直播，为我赢得了第一单生意。班长把最好的地段留给了我，她要到较远些的地方去卖花，我佩服班长吃苦耐劳的精神和心地善良的品德，她不但扶我上马，还不忘再送一程。

三伏天的太阳像烈火炙烤着大地，街上少有行人。我撑着油布伞护着花慢慢走着，偶见有路人来往心脏怦怦跳，面带微笑用热切眼神希望行人能驻足花前买下些白兰花留给自己或送给家人，可是行人匆匆忙忙没人留意路边卖花的女孩。一条街已快走到尽头还没有卖出一对白兰花，虽然是小本生意，但这几百对花的本钱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啊！要是卖不掉蚀本了如何交待？（当时白兰花的批发价五元钱一斤，卖出五份钱一对，花的衬叶需要自已到周边采摘，小细铁丝需要买，还有花的损耗）心里着急五味杂尘涌上心头，不由得流出了眼泪。转过一条街我想试着吆喝，可是那最简单的句子憋在心里，堵在喉咙边出不了声，继续挪动着脚步向前走，路过一扇敞开的大门时我无意中瞥见门内有人，就在我抬脚离开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有人在招手，我立马收住脚步转身立在大门前，只见一位婆婆用蒲扇示意进来，心中一阵狂喜急忙走上前去，好心的婆婆一定是感到我浑身好似冒火，她摇着蒲扇给我降温一边打量着我说“怎么没听见好听的卖花声啊？”我没吭声，接着她又说“小姑娘像是第一次出来卖花吧！”我连忙点点头把花篮凑在婆婆面前让她取花，只见婆婆用二指尖斯文的拈着她看中的白兰花。通过婆婆一系列的动作和脸上的神情，能猜出她是个爱花惜花且善解人意的好人（白兰花虽然不娇气，但不宜上下翻动，而影响它的品相）婆婆让我终于做成了第一单生意，于是我送了一对白兰花给她以表感激，离开时婆婆对我说“姑娘你要大声吆喝才有生意啊！”出了门我才感觉喉咙发渴，对着水壶咕噜噜喝下茶水，算是给自己增加能量和信心。我在心里再次轻声的试着那简短的卖花调开始寻找目标，见到行人时我一个个迎上去微笑着问，需要买花吗？渐渐地勇气从心底升起把憋在胸腔，嗓眼里那股劲变成了有韵律的吆喝声。万事开头难，我佩服自己已闯过了心里关，羞涩胆却已被抛到爪哇国。卖白兰花唉，卖白兰花一长一短交替的声调引起行人的注意，生意逐渐好起来。我不停在几条街道穿梭高声重复着卖白兰花唉卖白兰花，买花的人越来越多，每当客人买下花时我都不会忘记说声：“谢谢”！碰上挑三捡四的客人我会仍带微笑，用手捎做抵挡一边迅速的从竹篮下拿出品相稍逊色的白兰花送给她以博客人的高兴和理解。

太阳渐渐地落在了山的背后少了许白天的淫威，但空气稠乎乎的像凝固了一样没有一丝风，人们似在蒸笼里上蒸下煮的般难受。已有居民陆陆续续把凉竹床摆放在街道两旁，光着膀子提着一桶桶井水泼向竹床和地面降湿，只见青石板路面升起一股白烟很又快被蒸发，呆在屋里的男女老少相继走出家门，摇着蒲扇站着的，坐着的拉呱着，小童孩们光着屁股追着小狗撒欢，有些人家把晚饭从屋内移到街边吃起来，整条街喧闹起来。这是卖花的最佳时间，我卖力的在大街小巷来来回回，卖白兰花唉，卖白兰花五分钱一对，不知什么时候我吃惊的发现已篡改了卖白兰花固有句式的原创。管不了那么多了，收回白兰花的本金才是终极目标，经过一阵强攻钱袋子在膨胀我心里窃喜。街上的路灯亮了，天完全黑下来，在卖花声中班长来了，我拉着她站到街角把沉甸甸的钱袋放在她手中让她掂掂，我也急切的拿起她的钱袋掂掂，感觉比我的还重这时心里好过多了。因为班为了成全我，她跑到较远的地方去卖花，可见班长的为人是多么的真诚。稍后班长告诉我，今晚县城电影院放朝鲜电影《卖花女姑娘》我激动的要喊出声，感谢老天如此的眷顾我们啊！一路小跑赶到影院时已经有观众陆续进场，我们大声吆喝卖白兰花唉，卖白兰花，入场的观众也非常应景买下喜欢的白兰花。那一长一短卖花声调如同二重奏响在这美好的夜晚，。电影院前恢复了安静，这时我们都感到饥肠饿肚，还是中午吃的饭已有七八个小时了，于是拿出自带的锅巴向附近居民要点热水泡泡算是晚饭了。意犹未尽我央求班长，想等电影散场后做今晚的最后一波冲刺，在不远处的路灯下我们席地而坐谈着共同有兴趣的话题，讲着熟悉的人和事，当讲到我们就要分开以及未来的命运和前途时，心情有些泪丧。夜晚的天空碧蓝如洗不时有流星划过天际，萤火虫闪动着微光飞来飞去，有白兰花香陪伴着我们很快心情又好起来。总算捱到电影散场，观众蜂拥而至涌出大门，她们还沉浸在剧情中不能自拔，卖白兰花唉，卖白兰花五分钱一对的声音再次响起，观众很领情买下白兰花，这是今天最完美的收官。

夜已深了，街道两旁仍有纳凉人摇着扇子像是给已睡着的孩子或家人在驱热，不想打扰她们抄一条小道回到班长住过多次的客栈，推开门一股热气夹着霉味袭人，好在有白兰花香味的掩饰。我们开始盘点，硬币的金属声哗哗哗在手中作响，一阵忙活除了收回全部本金还有不错的赢利，此时冷不丁从班长口中冒出一句，白兰花五分钱一对喽的腔调，笑的我们前仰后合。给白兰花洒上水用湿巾盖上，简单的洗漱班长很快的进入梦乡。月亮泻下一片银光照在玻璃窗上，不远处蛙声鼓躁冲击着耳膜且无睡意，悄悄起来把毛巾和早晨母亲给的一幅护袖用水打湿敷在面部，带在手臂上给晒红的皮肤疗伤。白天的事像电影历历在眼前掠过思绪天马行空，想到电影《卖花姑娘》花妮那悲惨的命运让我观看时哭的梨花带雨，想起那些曾经读过以花命名的文学作品，想到今晚离开家留宿在一个陌生地渐渐地……

公鸡打鸣时我们醒了，天还没有完全亮虽然很疲惫，我们索性离开客栈来到城边的小河旁坐着，一夜过后暑气有所缓解，清晨空气清新凉爽多了，乘着闲暇我们给剩下的白兰花再次摆成精典的款式，花儿颜值依然如初。天渐渐亮了，街道上挑着担子的，挎着篮子的商贩急急忙忙直奔农贸市场赶早市，菜市场里外卖的买的一片嚷嚷声，我们各自找到最佳位子静静的守在道口不在大声吆喝了，偶而唤声卖白兰花唉卖白花清清嗓子，在太阳升起时候竹篮中的白兰花全部售磬，只剩下散落的花瓣留在篮底太好了，太好了，真想唱首歌送给自已！吃完早饭随便在南陵街上逛了一圈便不想多逗留，因为我想家啦！中午时分我们到家，班长的父母早已做好饭菜等着，大锅灶烧的饭蒸的咸肉咸鱼散着诱人的香味，我像上宾一样享受着。吃饱喝足在离开时，班长的母亲将钱袋递到手中，我一头雾水不知何故？班长的母亲说：“这是你卖花赚的钱你拿着用”，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无本获利的钱归我？我只能一个劲的感谢和拒绝，但无济于事。班长的母亲说：“本金就算借给你的，这份钱也算你陪言芳姐姐一道卖花的辛苦钱”在班长和家人执意下，我接受了那6元多钱，感动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感激班长家人对我的信任和厚爱，在那个家家生活拮据，入不敷出的年代人们只会关心自家人的生计，那还有多少人有能力，有心情去想着他人，何况我还是个羽毛未丰，少不更事且还没能力回报他人的黄毛丫头。回家我把手中的钱和白兰花瓣交给母亲，把所经历的一切讲给父母听，父母很感动的说：“我遇到了贵人”。后来跟着班长我又卖起了白兰花，至到我们先后离开芜湖。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回城后我们因忙于各自的工作，相夫教子不能常相见，电话却成了联系我们友情的纽带，彼此在心中的份量没打折。每逢佳节我们都会相互看望对方的父母，去年夏天母亲离世我的言芳姐姐和姐夫还赶来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人间有真情，世间才有温暖。触景生情，心随境迁。写下这些时我已眼噙泪花，难以言表。感谢她们家让我体验了人间百态，生活不易的经历。感谢她们全家让我有了人生开始的第一笔收入。她们全家曾经给予我的帮助至今仍然温暖着我。

卖白兰花唉，卖白兰花。卖花人依然游荡在墙角街边，她们用手中的花给城市送来芬芳和色彩，用手中的花创造惊喜和温暖，一座有人情味的城市，一定不能没有卖花人的身影。如今的卖花人无需在大声吆喝，因为喜欢花的人越来多，也无需频繁的收钱找零，因为方便快捷的支付方式正改变着世界。好想好想在有生之年，再卖一次白兰花不为生计，只为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