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之北”兵车行， (二)

回望蓝天

《“西北之北”兵车行（一）》简介：

1972年5、6月间，空九军汽车营二连在教导员朱肇权、连长刘洪安的带领下，前往我国西北方向最边远的国土新疆哈巴河，为驻守在阿尔泰山深处、中苏边境线上的空军技勤9所（团）技侦分队的换防执行运输任务。

二连战友，左起：张万全、王玉、王国勇、岁正振

下续：

布尔津到186团驻地有100多公里，一大早，在技勤大队老班长的引领下，车队驶出兵站，过了浮桥后向右转下河滩，顺着额尔其斯河的流向，沿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辗压出来的老车辙行驶。河滩上的路沟沟坎坎，还有许多深深浅浅的小河流，没有桥，也几乎看不着路，只能跟着前车，凭着感觉行驶。出了河滩，在坑坑洼洼的戈壁滩上走了两个多小时，车队来到国境线上的186团场。

186团场的驻地老吉木乃是我国通往中亚、欧州的国际贸易通道

卸完化肥后，战友们爬上一辆解放牌车箱，沿着国境线上的那条土路，来到吉木乃边防检查站。

边防检查站就在界河边上，这里树木葱茏，风光秀丽。边防站同志向我们介绍了有关情况后，战友们分批登上了院子里那15米高的瞭望塔，参观了国门、会晤室和会晤桥。

边防检查站旧址

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登上边境瞭望塔，值勤的边防战士告诉我们，苏军看到我们来了这么多军车，又开始巡逻了。透过瞭望镜举目望去，界河我方岸边，有着一道铁丝网。界河对岸，苏军边防站前布满四、五道铁丝网，铁丝网上挂着七零八落的罐头盒，铁丝网后的开阔地，游弋着苏军的两辆装甲车。远处，苏方的柏油路上，一辆吉普、一辆卡车在疾驰。苏方的瞭望塔里，那戴着大沿帽、挎着冲锋枪的士兵正在向我方瞭望。

前苏军T62型主战坦克

边防站左侧，隔着一条10来米宽、不足百米长的柏油路，是会晤室。这柏油路，是中方唯一的一段柏油路。沿着这段路，战友们三三两两轮流走到国门前，只见界河沿岸的树木苍翠欲滴，绿荫中的国门，就像一座牌坊，四根立柱、三块门楣组成框架，中心门门楣上标示着“CCCP苏联”字样，背面则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门楣上方是天安门城楼，两侧有边门。苏联的国门与我国的国门隔河相望，国门之间，是一座七、八米宽、二十来米长的小木桥，木桥中间画着一条白线，为边界线。这木桥就是界桥，也叫会晤桥。边界无小亊，牛羊入界等小纠纷，双方就在桥上商谈，如有大的问题，就得在会晤室商谈。

国门门楣上标示的“CCCP苏联”现在已换成哈萨克斯坦

界桥下的小河静静地流淌着，河那边那挂着罐头盒的铁丝网，传来阵阵叮当声，好像在感叹中苏关系破裂，双方拔刀相向，怀念过去两国关系友好，两国边民在界河上洗衣饮马、游玩嬉戏的美好时光。

离开边防站后，战友们在186团吃过午饭后，又继续往哈巴河赶路。

哈巴河位于新疆最西北边缘，东南与布尔津、吉木乃为邻，西北与苏联（哈萨克斯坦）接壤，境内驻有生产建设兵团农六师185团，185团军垦战士“一手扶犁，一手握枪”，忠实地履行国家赋予的屯垦戍边的职责，守护着祖国的“西北之北”。

185团1连是“军垦第一连”

1974年3月14日，苏军一架米-4武装侦察直升飞机在执行任务过程中，燃油耗尽，降落在185团1连的大河子山后，当年传说，哈萨克牧民发现后，用绳子把飞机捆在树上，还骑马到县政府报告。时任国防部长亲自给185团去电，185团军垦战士把苏军米-4直升飞机团团围住，控制了现场。

苏军米-4军用直升飞机

空九军雷达43团十连第一时间发现苏联米-4直升飞机入境、逼降情况。时任十连副连长陈代富较为详细地回忆了当时的情况。

3日14日，十连值班雷达正常开机值班，对空警戒全方位扫描巡察，早上5：12分，操纵员彭荣发、何科明在东北方向偏北120公里处的强地物回波内发现一架直升飞机回波，立即上报43团指挥所，值班副连长陈代富上机判断后，发现这架直升飞机一直朝西向我国境内飞行，立即上报团指挥所，命令连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雷达连续跟踪，共掌握直升飞机200多公里飞行轨迹，该机进入我国国境后，在距哈巴河县城约40多公里的春古尔公社附近消失。

十连随即将飞机航向和消失地点上报阿勒泰军分区和哈巴河县战备办公室，接到情报后，军分区骑兵连和边防四团派出部队紧急赶了过去。一小时后，有群众骑马到县上报告，他们那里落了一架直升飞机，已被群众包围了。九点多钟，边防四团赶至飞机降落地点，控制了飞机和机组人员。

此亊件后，哈巴河十连荣立集体三等功，操纵班长彭荣发、操纵员何科明荣立二等功，连长严宏明荣立三等功。

雷达四十三团战友，左起：

张新联(宣传股长)、李民权(技术处长)、张美聪(副团长)、骆景章(保卫股长)、何景灿(后勤处长)、黄锦忠(二营营长)

空九军副军长郭子潭，在接到43团报告后就离开军部指挥所，乘坐北京吉普赶赴哈巴河。刚调至军部车队小车班的二连战友刘俊青回忆，三月的北疆，冰雪覆盖，分不清那是路面，那是水流，车辆打滑、落水、掉沟，克服了多少困难，还是按时到达。那以后，郭副军长下部队，总是点名要刘俊青的车。

原油库战友龚有堂战友回忆，航空兵37师东沟场站派出加油车，运送航油到哈巴河，为苏军米4军用直升飞机加油，飞到东沟场站后，又送至北京。

经过十九个月的跌宕起伏，最后查明，苏军米4军用直升飞机在接送重病士兵的过程中，确因在天气恶劣、通讯系统失灵、燃油耗尽情况下，降落哈巴河。我国决定释放机组人员，交还直升飞机。

原空九军副军长郭子潭

穿过河滩，走出戈壁滩，车队在公路上的一个岔路口停下。向导老班长告诉我们，左侧那路通往哈巴河县城，而九所的913技侦点，则在远方那群山中。

车队继续前行，只见前方，路边的山坡上绿草茵茵，山脚下的小村庄炊烟袅袅，哈萨克牧民赶着暮归的羊群，车子减速停在村口，村里跑来几个好奇的小孩，还有两个年长的妇女，向导老班长和两位村民讲了几句，车队继续向大山驶去。

车辆在山谷间那条蜿蜒的小路上穿梭，小路依着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河，通往大山深处的伐木场。路面狭窄，宽不足四、五米，盘旋曲折，有时转弯还得打个倒车。行走了十多公里，天色已晚，打开车灯，右转爬坡上山，经过几个急转弯，停靠在913技侦点所驻的山坳里。

二连张龙会、秦而连、李亮杰等战友

第二天一大早，许多战友们都被冻醒了，纷纷爬出地窝。环顾四周，静谧的山坳，飘着淡淡薄雾，山坡上的地窝，是技侦点的宿舍；不远处的山洞，是保密室和机房。保密室不得随便进入，机房里有柴油发电机和手摇发电机。每当开机工作时，对方的飞机引擎声都清晰可闻，只能用手摇机发电，否则，就会被发现。沿着铺设天线的曲陉上山，向阳的山坡绿草如茵，背阴的山坡积有残雪，山顶上的青松苍翠挺拔，远处的群山云雾缭绕，更是给913技侦点增添了许多神秘感。

技勤战士长年生活在大山深处，远离尘嚣，与世隔绝。每年九月，就要备足过冬物资，大雪封山，战士们“白天兵看兵，晚上数星星”，过着艰苦、寂寞的单调生活。夏季的时候，骑上20来分钟马，到喀纳斯转一转是战士们最大的乐趣。

大山里的战士，像大山一样质扑，我们感叹战士们生活艰苦、寂寞的时候，向导老班长指着山那边的电线杆说，大山深处住着陆军通讯连的维护班，比我们更辛苦，不管刮风下雨，大雪封山，只要有状况，就要及时抢修。许多战士当兵三年没有下过山，见到的最高首长，就是自己连队的连长。

汽车营战友陶玉树和赵德胜

装完车，吃过午饭，车队沿着进山的小道下山，昨日见过的哈萨克妇女和几个村民已在村口等候，连里，还有一些战友买了些鸡和鸡蛋，继续向布尔津行进。

车队进入河滩，河滩上有许多沼泽和水流，还有许多杨柳相伴。河滩上的路就是前车走过的车辙，水流深深浅浅，有的宽达几十米，有的只有三、五米。汽车在水中行驶，车轮两侧掀起两道水幕，车子就像在水幕间行驶，真有点乘风破浪的感觉，非常惬意。

忽然，前面马平均的车停在水中，刚想问一下什么原因，我的车也在水中熄火了，打开车门，河水已掩至脚踏板，跳上翼仔板，掀开引擎盖，发现高压线已被风扇叶卷起的水打湿，发动机上，火花塞边的小坑也装滿了水。卸掉风扇皮带，擦干火花塞和高压线，踩了一会马达,车辆缓缓驶过水流。

汽车在没有散热的情况下，又行驶了一会，河滩上的水流越来越急，漫过脚踏板，淹向驾驶室的车门，熄火的车辆越来越多，有的战友还想卸下排气管继续前行。这时，前面传来六班长陈锦钊那广东口音，要求大家就近把车停在河滩上的高处。原来，五、六月份，气候转热，阿尔泰山上的冰雪融化，自北而来的布尔津河与向西而去的额尔其斯河在河滩前方交汇，汛期的洪水像脱缰的野马，四处撗流，每年河滩上都要涨上一次洪水。

战友们七手八脚，有的倒车，有的推车，有的还跳下水中，挂上钢丝绳，把陷在水中发动不了的车子拖到高处。就这样，二十来部解放牌，七零八落地停在河滩上。

汽车营战友，左起：孙洪英、高永生、王石

此时，天色已黑，战友们走到那里，耳旁是嗡嗡作响的蚊子轰鸣声，头顶上密密麻麻的蚊子跟着你，脸上、身上被蚊子蜇得一个个红包，又痛又痒，伸手一拍，就是一巴掌血迹。我就近躲进孙洪英的驾驶室，关上门窗，孙洪英边拍蚊子边说，“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应该加上一句“布尔津的蚊子用手抓”。

现在才知道，额尔其斯河畔植被茂盛，有许多死水沼泽，方圆百里蚊蠓成灾，与南美亚马逊河、非州乍得湖、坦葛尔喀湖并称为世界“四大蚊子王国”。据新疆军区防疫部门检测，每平方米蚊蠓密度多达1700只，一巴掌竟然可以拍死50多只。蚊子折腾得鸡犬不宁，叮死边防连队七条军犬、逼得小猪撞墙自杀，边防战士们外出巡逻，戴上防蚊罩，涂上防蚊油，穿上三层衣，回营还是被咬得一身红。

额尔其斯河畔的蚊子用手抓

蚊虫叮咬使人坐立不安，饥肠辘辘更叫人难以忍受。有人打起车箱上那些鸡蛋的主意，可是，连长刘洪安没有回应，朱教导员看了刘连长一眼，也没吭气，大家只好躲回驾驶室。孙洪英翻遍驾驶室，找到两个又黑又硬的干馒头，马平均也在工具箱里翻出一点碎馒头，大家饥不择食，就着军用水壶里那点冷开水，你一口我一口啃了起来。那个年代跑长途，战友们总要从伙房拿上两个馒头，以防车辆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戈壁荒漠上抛锚。

半夜时分，突然传来一阵四川口音的争执声，仔细一听，是刚从军部小车班提任二连排长的王明全发现有人动过车箱上的鸡蛋，以为是姚兴怀战友拿了，批了他几句。时至近日，秦而连战友才告诉我，当时，肚子饿得发慌，在马平均战友的授意下，爬到车箱上，悄悄拿了两个鸡蛋，放在排气管上，发动一会车，烤得半生不熟，就和马平均一人一个，连吞带咽把鸡蛋吃掉。

二连排长王明全，后任五连连长

河滩上又恢复了一片宁静，六月的北疆深夜，乍暖还寒，一阵冷风吹来，不禁打了个冷战。打开车门，爬到车箱上，取下被子盖在脚上，坐在驾驶室，听着河水的沽沽声和蚊子的嗡嗡声，战友们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不知不觉，天已亮了。

跳下驾驶室，举目望去，车辆前后起起伏伏的老车辙已不见踪影，河滩上的杨柳有的也泡在水中，路面几乎一片汪洋，有人发现，远处扬柳依依，似有两栋小屋，那里住着两户人家，他们送来了几块馕饼和开水后，应向导老班长的请求，划船过河，向布尔津县人武部报讯，12点多，武装部派来汽艇，接送受困近20个小时的二连战友过河。

二连战友，左起，

前排：黄大庆、陈海、左宏、王进城、杨宏斌 后排：张修臣、景继强、杜振元、丁宏道、王智祥、陈英杰

拿上武器，关上驾驶室，淌过几条河沟，战友们陆陆续续来到额尔其斯河岸边。肆虐的洪水夹杂着泥沙和树枝从上游飞泻而来，汽艇在河水的冲击下飘浮着，一块窄窄的木板搭在汽艇上，随着汽艇的起伏而晃动，木板下的水流湍急。汽艇不大，每次只能乘坐七、八人。战友们只能分批过河。

朱教导员、刘连长和几位战友小心翼翼地走过木板，穿上救生衣，汽艇在波涛汹涌的额尔其斯河上飞驰，激起层层浪风，浪花拍打着甲板，飞溅在脸上、身上，使人感到紧张、刺激，心跳加快。

汽艇很快停靠在布尔津县城岸边，船工搭上木板。也许是木板太滑的原因，上岸的时候，朱教导员一脚踩空，木板翻转，连人带板滑入水中，教导员张开双臂，在冰冷的河水中挣扎。刘洪安连长和在场的战友目瞪口呆，眼看就要被河水冲走，搭木板的船工眼疾手快，跑了几步，伸出手把教导员拽到岸上。教导员冻得直发抖，万宝启战友脱下军装，让他靠在身上休息，战友们把他送到布尔津兵站。

朱肇权教导员在军旗上签名，左起：

朱蓉、姚永根、黄昭祥、张炳舟、朱教导员、张碧宏、冀有祥

教导员落水时我还没过河，上汽艇时我们才得知这一消息。望着浊浪滔天的河水，向导老班长说，前几年汛期，布尔津邮电局曾有一辆邮车被洪水冲到苏联。战友们都感到后怕。如果没有船工伸手相救，后果真不堪设想。可是我们这帮傻傻的战士，到布尔津兵站后，却不懂得去看望、慰问一下首长。

二连战友全都安全过河，许多战友在兵站只喝了一碗糊糊就躺在床上呼呼睡了一夜。洪水退后，战友们又回到河滩，检查、清洗了车辆，当天赶到沙湾兵站。第二天到乌鲁木齐南山，卸完车，回到仓房沟驻地，已是晚上11点。

汽车营战友，左起，前排：候伯新、冀有祥、康敬成；后排： 佟 达、 张家柱、熊先贵

休整了两天，二连战友在副连长张万全带领下，继续出发，朱教导员特地派营部卫生员阎洪令和张副连长、李如年，带上锦旗和礼品，登门向布尔津船工致谢，汽艇上的船工说，汛期的额尔其斯河水信马由缰，如果那天教导员再多冲走2米，我也无能为力！

在这趟返程时，离开沙湾兵站不久，我的车打气泵发生故障，张副连长上车开了几公里，修理班长梁友胜拆腾了许久，气压表也只有二、三个气压。只好小心驾驶、提前处理情况，靠手刹跑回乌鲁木齐。

最后一趟哈巴河之行，发生了点小意外。那天从913技侦点沿着盘山路下山，在山口的小村旁等了半天，不见林世泽战友驾驶，张副连长乘坐的“收尾车”。战友们爬上冀有祥的车，掉头进山寻找，在依山傍河的急转弯处，发现他们两人钻在车底下打千斤顶。林世泽战友在营部“八钢”养鸡场养了大半年鸡，路况不熟，转弯时判断失误致使右后轮掉沟，大家连推带扛，硬是把车推上路面。

二连战友，左起：张万全、连紫瑜

转眼，近半个世纪过去了，当年，西北之北兵车行的许多细节都已淡忘，但是，边境线上那游弋的装甲车和荷枪实弹的苏军士兵、额尔其斯河畔上那泛滥的洪水和肆虐的蚊蠓、阿尔泰山深处那与世隔绝的技侦战士和挺拔的青松，却时常在脑海中浮现，拨动着我们的心弦。

星移斗换，当年那些青葱年少、苦乐与共的战友都已年近古稀、天各一方，难以割舍的是那魂牵梦绕的军旅岁月，和对战友刻骨铭心的深深惦念。

沧海桑田，当年那剑拔弩张的中苏边界已变成睦邻友好的中俄、中塔、中蒙边界。唯有不变的是战友们对新疆的款款深情，和对祖国的无比忠诚。

年近古稀，初心不忘，汽车营战友参加军旗传递签名活动。左起：

冀有祥、张同祥、李金建、王成龙、孙庆德、高永生、孙洪英、任保玉

妖魔山下，那里是战友们魂牵梦绕的军营

感谢战友提供照片，部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