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金戒指》

金笛

<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野鸡汤不冒气。&nbsp;&nbsp;&nbsp; 儿时,谬正躺在摇窝里,就跟余家姨表妹小梅订亲,学会走路,也曾一起玩耍,过家家。小梅长大后很少来谬家,姨妈教她做针线活,要她每年为谬正做一双用红索线纳底的布鞋,还有彩色绣花袜底,谬正穿上小梅亲手做的鞋袜,走起路来,步履轻盈盈,心儿美滋滋,神气,潇洒,他觉得这鞋这袜,象表妹小梅一样秀气,养眼,润心,迷人。</p><p class="ql-block">十八岁刚满,他去小梅家上门,也叫“过路”,他提前几天,找条麻袋铺在地上,练习叩拜作揖等礼节,还学了几句礼性话,准备礼品有:一枚金戒指、一对贴大红喜字的鲤鱼、8斤8两鲜猪肉、8斤果糖、88个喜饼等,然后选个黄道吉日,赶在上午十点钟晋见小梅的爸妈。他行过礼,刚上桌坐好,小梅妈笑眯眯端来一碗汤,香味袭人,谬正忍不住,暗暗吞咽下口水,乍看汤面冷凝,冇冒热气,不禁撮起嘴唇,低头舔食了一口,忽地“唉呀”一声,触电般叫起来,再摸一下舌尖,竟烫掉了一层皮,宾客禁不住捂嘴偷笑。小梅妈赶忙打圆场,说,“正儿,这都怪我,冇跟你打招呼,这是野鸡汤,面上有层浮油盖着,不冒气,里面蛮烫哩,要用嘴吹吹,吹冷了,不烫了,再喝……”谬正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十分尴尬,恨不得脚下有个洞洞,一头钻进去躲起来,逃之夭夭。这事很快在村里传开,成为人们笑柄,有淘气的小伢们,一见到小梅就唱,“野鸡汤,不冒气,烫死个苕(傻)女婿……”小梅生来胆子小如鼠,脸皮薄如纸,一连几天羞的不敢出门,可是她越害羞,怕人提这事,小伢们越爱唱,乐此不疲。几个月后,小梅心烦气极,托人送给谬正一张纸条,“你我婚约是父母包办的,不能算数,这戒指退给你家。”谬正瞬时懵了,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不好对来人说什么,木然地收下纸条,小心翼翼接过金戒指,揣在口袋里。他知道,这枚金戒指来历十分传奇:</p><p class="ql-block">他的太爷爷年青时,外出谋生,在一家金银店当学徒,打金打银,跟店老板女儿,也是后来的太奶奶,一见钟情,无奈店老板嫌贫爱富,执意拆散这对鸳鸯,辞退了太爷爷,把女儿锁在房间,不让出店门,还骂过,打过,女儿仍无悔改之心,决意寻机随太爷爷私奔,老板娘心疼不舍,又解不开父女心里的死结,暗地默许了,临别时她送女儿一对金戒指,还给几两银子做盘缠,二人逃回野鸡岭,结为夫妻,男耕女织,虽家道穷困潦倒,仍相濡以沫,恩爱有加,后因太奶奶病重求医,太爷爷瞒着她卖了一枚金戒指,剩下这枚金戒指,成了惟一幸存的定情信物,后相继传给奶奶和妈妈,妈妈如获至宝,如心似肝,一直舍不得戴,刚解放时搞土改,定成分,怕人说有浮财,不敢亮出来; 1954年洪灾后盖房驮债,“三年大灾”时全家饿饭,爸要拿金戒指去银行换钱,妈死命不肯,她要把金戒指留下来,传给未来的儿媳妇,这次儿子要去“过路”,她把金戒指拿出来,眼见色彩稍稍有点暗淡,便依照祖传方法,用滚热的浓米汤细心清洗,金戒指恢复了光泽,闪亮如前,再送余家小梅。</p><p class="ql-block">谬余两家虽说解除儿女婚约,毕竟还是亲连亲,筋连筋,照旧赶情搭礼,往来走动。小梅的爸妈觉得,本来老亲结新亲,亲上加亲,美事一桩,这下女儿铁了心,要解除婚约,做大人的也拦不往,心里有愧,对不住谬家,得想法子填个情,于是请当干部的亲戚帮忙,介绍谬正去公社食堂当炊事员,好歹是个临时工,说起来好听,“出去了”,脸上有光,年终与同等劳力靠工分,空余还能帮家里干活。</p><p class="ql-block">那年,有位叫岳花的省城姑娘,跟随“戴帽”父母下放谬家湾。生产队腾出一间牛屋,又在旁边搭个偏棚,用麦草杆做房顶,糊泥巴的草把当墙,岳家几口人凑合着住,没有床,给几捆稻草打地铺。岳家正好与谬正家相邻,谬正妈信佛吃斋,心地善良,看到岳家落难下乡,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日子难过,两家生得不亲住得亲,于是经常伸手帮衬帮衬。村里人都在鱼塘挑水吃,有天雨后泥泞路滑,岳花不让爸妈去挑,自己打赤脚,咬牙挑起一担水,摇摇晃晃,颤颤悠悠,一不小心,摔得四脚朝天,谬正一见,赶紧跑过去,把眼泪汪汪的她扶起来,又重新装上一担水,送到岳花家中,此后,他每天挑水时,先把岳家水缸装满,再来装自家水缸,还经常帮岳家种菜园,养猪,干重活、脏话,而且是伯母前,伯母后,叫个不停,岳花妈夸他忠厚,勤快,人好。谬正暗地迷上了岳花,这位城里姑娘,曾被街坊邻居夸是“街坊一枝花”,条子好,细皮嫩肉,长的呱气(漂亮),穿着灵醒(整洁),做事耍拉(麻利),泼辣,好强。他觉得,岳花虽说有点脾气,爱发毛,但是这枝带刺的玫瑰,真迷人,蛮可爱,就像歌里唱的“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抽打在我身上……”谬正的付出,岳花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自然十分感激,她压根儿没想嫁乡下人,只是受父母牵连,一起流落荒湖野畈,跟乡下婆娘为伍,成了一个新来的“妇联”,爸妈被人“打倒在地,再踩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自己回城无望,前途渺茫,不免内心彷徨,甚至于绝望,窒息,这时有个说得上话,喜欢体贴自己的人,也算是久旱逢甘雨,心灵得抚慰,再说,谬正长相刮气(帅)、人品也不懒,还有一副好嗓子,虽说时有破音跑调,毕竟京汉楚样样有,新歌老歌会几首。</p> <h3>这样,两个年青人接触一多,慢慢好起来。一年后,谬正心里想,先前开个娃娃亲,小梅的手他都没来得及摸,就为喝了一口野鸡汤,小梅解除了十八年的婚约,把他给甩了,岳花毕竟是省城姑娘,矮树留不住金凤凰,说不定那天也会飞走,他得趁热打铁,速战速决。岳花起初有点不愿意,她觉得婚姻大事不能儿戏,自己的心不在野鸡岭,两人关系未到瓜熟蒂落地步,担心一失足成千古恨,只是“烈女怕缠郎”,她终究抵不住谬正死缠乱绕式的追求,半推半就,很快怀上孩子。</h3><div>恰巧此时,小梅妈来找谬正妈,她说,“姐啊,真不好意思,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小梅解除婚约后,一直闷闷不乐,好几家媒人来提亲,她都一口回绝,这死丫头后悔了,咱两家能不能重新把这门亲事圆起来?”</div><div>“这好哇,我是猫子掉了爪子——巴不得哟!”谬正妈高兴得双手直拍,“我这就跟正儿说去”。</div><div>谬正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表妹小梅解除婚约,自己并没有怨恨她,也没指望她回心转意,只是他和岳花已经走到这一步,泼到地上的水,舔不起来,如今纸包不住火,他只好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把事情真相全跟妈说了。</div><div>“唉,这两个伢还是没缘分啊!人算不如天算,这就是命”,谬正妈对小梅妈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小梅妈见此事无可挽回,只好转弯说,“姐,你莫呕气,这事怪不得正儿,是小梅这丫头错在先,我回去好生劝她,死了这条心。”</div><div>生米煮成熟饭,说啥也得吞下去,两家大人一拍即合,事不宜迟,马上给伢们办婚事。谬正按妈的吩咐,把那只祖传的金戒指送岳花,没想到岳花嘴一撅,满脸不高兴,觉得伤了自尊,她说:“你这人心里冇得数,那不是余小梅解除婚约退回来的吗?我不会要,再说,这成天窝窝囊囊,泥里水里,黑不溜秋,拉刮(脏)要死,还有心思想这事。”旧的不要,新戒指又没钱买,这事要不要跟妈说呢?谬正“两只手提篮子上街——左难右也难”,他想:小梅、岳花一个接一个地使性子,退戒指,说起来晦气,丢人,他知道这枚金戒指在妈妈心里的份量,妈要是觉得自己好心被人当驴公肺,不知有多难受,为了不让妈伤心,呕气,只好先瞒着她。他找到一块黑绒布,又找公社干部要张报纸,内外两层,把金戒指包的严严实实,然后塞进屋内墙壁夹缝里,藏好后,他仍有点不放心,又糊上一层泥巴。他怕岳花快人快语,不小心说漏嘴,一再叮嘱她要保密,不能让妈知道。后来,岳花分娩,妈抱孙子了,趁老人家高兴,他才把这事告诉她,事已如此,妈也无可奈何,摇摇头,啥都冇说。</div> <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吃人一口,还人一斗。&nbsp;&nbsp; 省城姑娘与贫下中农相结合,把根留下,消息不径而走,传遍野鸡岭。公社干部想树个样板,让她去巡回宣讲,她直来直去,实话实说,“不想当这个典型,谁愿在这儿呆一辈子?”</p><p class="ql-block">1970年,开始大招工,陆续有知青回城当工人,一开始,有人说岳花不是知青,是社会青年,后找人帮忙,转为知青,招工厂家嫌岳花家庭出身不好,还结婚生伢,不愿意接收她。眼看知青们一批批回城工作,岳花一时急的六神无主,又哭,又跳,实在没招,一古脑把怨气出在谬正身上,她咬牙切齿,来了一顿省城街骂,“你个苕巴妈养的,一肚子坏水,不是个东西,把我活活害死了啊……”谬正活象个乖儿,耷拉着脑袋瓜子,莫说填腔,还口,连个屁也不敢放,任由老婆骂个够,他想,岳花为这事伤透心,肝火旺,一肚子委曲无处说,她不骂我,骂谁?让她把气出完,免得憋死了。</p><p class="ql-block">野鸡岭人见面爱问,“吃了吗?”大招工那会儿,问得最多的则是,“出去了吗?”这儿穷的叮当响,缺吃少穿,很多人连一张解手纸都没有,只能拣土疙瘩,或是缠个草把,或是摘几片树叶,擦屁股,小伢更简单,翘起屁股,大人拿个扫帚,顺着屁股沟一抹,完事,当地人巴不得早日走出这穷乡僻壤,进城捧铁饭碗,吃外饭,几辈子的美梦啊,那时谁要搞到个招工指标,无异于拣到一块金砖。谬正也一样,日思夜盼,那怕进城扫厕所,他也心甘情愿,给菩萨点香,烧纸钱,瞌一百个响头。</p><p class="ql-block">岳花骂谬正“苕”,真是活冤枉,他忠厚,勤快,不温不火,其实很聪明,一肚子小九九。打进公社食堂那天起 ,他勤学苦练,有一手烹调好手艺,他时不时抽空打猎,抓野鸡、野鸭和野兔,让干部和社办企业人员,尝野味,打牙祭,他看到湖里飞来一群野鸭,赶忙自制捕猎工具,先把一段段铁丝弯成钩,烧红,淬火,傍晚悄悄去湖畔下钩,他在水田插上两根竹竿,中间牵一根长绳,上挂一排铁钩,又锹开田埂,捉一些土蛤蟆,用作诱饵,这是一种土褐色的蛙,指甲盖大小,白色肚皮,他担心猎物被人取走,第二天天未亮,翻身爬起来,摸到湖边取猎物,那些上钩的野鸭,扑腾一阵,早已是精疲力尽,奄奄一息。</p><p class="ql-block">谬正改善食堂伙食,人们交口称赞,人缘越来越好,与几个领导也混得烂熟,很快当了“事务长”。不过,他还是天天惦记着招工的事,于是壮壮胆子,跟公社吴秘书说,“你看,知青走了,复退军人走了,大小队干部、贫农组长的儿子也走了,我家两口子,一个也冇走,再有招工指标下来,帮我在领导面前多美言几句。”吴秘书说,“兄弟耶,你莫性急,机会来了再说。”</p><p class="ql-block">没几天,大队长的小儿子拿到招工表,四处张扬,神气活现,把谬正气坏了,妒火中烧,无法忍受,凭啥哥俩都当工人,他家总是吃肉,老子连口汤也喝不上?太欺负人了!逼急了,兔子也咬人哩。夜静更深,他钻进食堂库房,点燃煤油灯,偷偷写封匿名信,揭发这小子做矿石收音机,听敌台广播。招工组收信后,吓坏了,谁敢招个收听敌台的人回去?坚持要大队换人,大队干部硬顶着,说啥也不肯换,最后白白浪费一个招工指标。孤老拼绝户,大家都走不成,谬正心里出了一股恶气,偷着乐一阵,后来听说那小子气疯了,在精神病医院住了一个月,他又有点后悔,妈从小教他要行善积德,多做好事,切莫使坏害人,不然要遭报应,自己这招是不是有点阴?损人不利己,有点划不来。</p><p class="ql-block">转眼入冬,下了几天大雪,吴秘书悄悄跟他说,“公社刘主任的夫人,嫌婆婆脏,婆婆一时生气,回几里外老屋独居,刘主任正在县里开会,眼见冰天雪地,放心不下老娘,你抽空去照顾几天,老人身子虚弱,搞点汤水补补。”谬正一楞,这下糟了,食堂养的十多只鸡发瘟死了,自家倒是养了几只老母鸡,可正下蛋哩,一想,顾不上那么多,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当他回家跟岳花一说,省城街骂就劈头盖脸下来了,“你个岔巴子(爱管闲事),尽出馊点子,一天到黑就想拍马屁,你不知道那是妈的聚钱罐,平时连个蛋也舍不得吃,拿去换钱,买油盐、针线和火柴吗?”</p><p class="ql-block">碰了一鼻子灰,谬正只好趁月色,踩雪路回公社,在路过一山丘时,发现一棵矮树下有个小黑影微微抖动,他走近一看,是只受伤的野鸡,公的,有一两斤重哩,这是当地有名的七锦野鸡,羽毛艳丽,肉质鲜美,好看,好吃,可能是雪天出来觅食,被捕猎者设下的机关击伤,然后侥幸逃脱。天上掉馅饼,把人乐坏了。他一路小跑回食堂,立马加工,连夜生炉子,用砂锅炖,第二天一早,他提着汤罐子赶到刘主任老家,大门没锁,“吱呀”一声推开房门,婆婆盖着一床旧棉絮,蜷缩在床上,用乡下人丑话说,“像条死狗子躺在那里”,此情境让谬正看不下去,眼眶不禁湿润了,他先上前扶起老人坐稳,然后把热汤倒进碗中,再用口使劲吹几遍,不烫了,再双手递到婆婆手中,婆婆一边喝,一边说,“真香啊,我好几年没喝过这香的汤”。谬正把剩下的汤水留下来,嘱咐婆婆下餐热了再喝,多吹几下,千万不要烫伤嘴。谬正离开时,婆婆拉着他的手,泪流满面地说,“这位细哥哥,你比我亲儿子还强啊。”谬正说,“婆婆,你老人家说到哪里去了?这都是你儿子刘主任吩咐我做的啊。”</p> <h3>谬正心里怪不好意思,本来帮忙照顾老人算不了什么,可自己并非学雷锋,是想找刘主任帮忙,没想到身临其境,自己还真的动了善心,禁不住流了几滴眼泪。</h3><div>后来,刘主任夫人也来找谬正,说是娘家弟弟结婚办酒,要他搞20桌酒席的鲜鱼,他拍拍胸脯,一口答应,“好说,只要你家主任搞一张招工表给我,你要多少给多少”。晚上,他点燃充气的马灯,手拿一杆鱼叉,登上公社渔圹小船,灯光照耀如白昼,水中鱼群直发呆,一动不动,傻里巴叽,谬正也觉得好笑,他象个矫健武士,迅即挥动铮亮的钢叉,一次次刺入水中,一口气杀了200多斤鱼,全是上色的青鱼、草鱼,制作鱼丸、滑鱼、烧鱼、炸鱼的好料,他连夜摸黑把鱼送到刘家。</div><div>吴秘书把谬正叫到办公室,神秘兮兮地告诉他:“刘主任蛮满意,他老娘喝了你送去的鸡汤,病好了一半,第二天就下床走路了。”接着,他递给谬正一张招工表,说,“公社领导讨论了,你工作表现好,爱人是个知青,情况实在特殊,这次给一个指标,给大小队也打了招呼,他们没意见,这招工单位不错,是家蛮大的冶金公司,两口子谁走,回去商量一下”。</div><div>吃人一口,还人一斗。一碗野鸡汤,一下子把谬正的命变了,他三步并为两步走,急匆匆赶回家报喜,让岳花拿主意。谁知,岳花一看招工表,眼泪汪汪,说,“不用商量,你去吧,我要能走,早就走了,还能想到我,我知足了”,她用手绢擦拭双眼泪花,平静地说,“再说,这不光我的事,爸妈的问题冇解决,病也多了,我不忍心丢下他们,只能再等等看,我不信老天不开眼。”</div><div>谬正把填好的招工表交给吴秘书,吴悄悄说,“有人反映你末婚先孕,作风不好,正在做解释工作。”谬正像挨了一记闷棍,脑袋嗡嗡的响,稍一会儿冷静下来,不禁暗地想,妈说的真灵,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因果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脾气火爆的岳花,听说有人戳拐(使坏),一跳八丈五,差点没骂起来,她急匆匆赶到公社,大大咧咧地说;“是谁这样缺德?叫化子容不得要饭的好,这算个么事撒?我俩真心相爱,是我主动找他。”吴秘书一听,乐了,笑呵呵地说:“没事,没事,工作做好了,回去等通知体检吧。”</div> <p class="ql-block">三</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魂牵梦萦的地方。&nbsp;&nbsp;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谬正进厂,只剩体检这一关,眼见美梦成真,他心儿怦怦跳,一测血压,哎呀!高了,女医生笑了笑,劝他不要紧张,坐一会儿,再来测,他还是无法平静下来,一连几次,越测越高,难道到手的鸭子要飞了?女医生见他急的快哭的样子,叹口气,摇摇头,挥挥手,笔下留情,放他过关,他感激涕零,想起妈常说的一句话:“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啊。”没几天,在乡亲们羡慕的眼神下,谬正告别岳花和老小,扛着行李,登上来接人的敞篷汽车,去冶金总公司滨江铁矿,一个叫他魂牵梦萦的陌生地方,好像《红楼梦》中刘佬佬走进大观园。</p><p class="ql-block">谁知一下车,却被告之,没有宿舍住,原来这批进矿的新工人有500多名,滨江铁矿为了完成年度招工指标,抢在年底将他们招收进矿,只是百年老矿,上万职工,宿舍本来紧张,一下子又涌进500人,无处落脚安身,矿里抓瞎了,只好在职工俱乐部、培训学校教室搭统铺,挤着睡。当时,驻矿军代表尚未撤离,矿部将这批新工人分成5个准军事化连队,组织开会学习,队列训练,作息时间以军号声为指令。谬正发现,那些讲课的人,大多照本宣科,拿着文件或稿子念,常成鸭背水,耳边风,记不住,惟有一位印象最深,那是矿政治处罗主任,四十来岁,矮矮胖胖,慈眉善目,笑容可掬,活像庙里的“笑罗汉”(十八罗汉的第二尊欢喜罗汉的别称),他是中央撤销中南局后,从省城调来滨江铁矿任职。罗主任不用讲稿,随手摊开一团报纸,亮出四块颜色不同的矿石,“用四块石头讲四个问题”,一是两千年前古人炼铜留下的炉渣铁矿,二是清末“洋务运动”时用机器开采的氧化矿,三是日军侵华时掠夺开采的平炉矿,四是毛主席视察矿山时摸过的原生磁铁矿……这个罗主任可厉害啦,他的演讲,抑扬顿挫,滔滔不绝,绘声绘色,生动感人,矿山悠久深重的历史、煇煌成就和远景宏图,震撼了谬正这些刚进城的乡巴佬,顿觉热血沸腾,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p><p class="ql-block">学习训练结束后,马上又把这支队伍拉去露天矿废石场,用手工挑选、装运石料,抢盖宿舍,这些憨厚老实的新工人,反复念叨“今天吃点苦,明天有屋往!”硬对硬,实打实,一连干了4个月,解决上万吨建筑石料,盖了几十栋简易石头房。这段试用期,未分工定岗,每人每月只发18元钱,用于一日三餐生活及其他开销,还有假日回家路费,月末钱快花光了,没钱买菜,专打一分钱一碗的“神仙汤”,其实是食堂炒菜的洗锅水,掺点酱油,还有几丝蛋花漂荡其中,这对于天天干重活的人,确实有点苦,好在刚从农村出来,这也不算啥,只要心里有盼头,没人计较它。</p><p class="ql-block">谬正望眼欲穿,终于等来了工种分配方案出台,他被分到新成立的井下车间掘进工段当风钻工,领取了一大抱劳保用品。过去谬正在乡下,老羡慕别人穿军装、工作服,巴不得有天也能穿上它,尝个味,过个瘾,这多年来只当是梦,冇想到真的咸鱼翻身,跳出“农门”,如愿以偿。当他第一次穿上崭新的蓝帆布工装,头戴安全帽,脚踩长胶鞋,提着铝饭盒上班,不由得脚下生风人得意,胸中热流涌起来,别提有多高兴啊,走近矿井,眼见雄伟的井架高高耸立,“大打矿山之仗”巨幅标语挂在上面,抬头落了帽子,活啰型,好气派,没见过,吓人啊。</p><p class="ql-block">他兴奋一阵,登上井口载人罐笼,心里忽地紧张起来,井筒深达八百多米,漆黑一团,信号铃声一响,罐笼飞快地下坠,人仿佛掉进万丈深渊,命悬一线,心里乱跳,紧张万分;走进长长巷道,眼睛老盯住巷道顶板不放,生怕头上石块落下来;井下作业时,震耳欲聋的风钻声、炮声连绵不断,劈头盖脑的岩浆和泥水湿透了衣衫,污浊的空气、剌眼难闻的炮烟阵阵袭来,搞得人成天头昏脑胀,双耳嗡嗡直响。也就几天功夫,有人熬不住了,原以为进城玩味,享福,没想到“麻雀跳进糠里头”,呆在井下打洞,四块石头夹一块肉,脏苦累险,叫人憋气,恐惧,难受,于是打起退堂鼓,卷铺盖回家,不辞而别,这种人大多底气足,有板眼,即便跑回去,也有机会再出来。有次下井,罐笼未到码头门,有名新工人顺着罐笼门边的链条往下溜,幸亏被人及时抓住。他躺在地上,口里直冒白沫,带班干部惊吓得手忙脚乱,再也不敢叫他下井了。很快,这位老兄被车间调离井下,改换成地面技术工种,有人不三不四地说,“这下好了,跳罐笼门变成跳龙门。”</p> <h3>谬正倒是想得开,自己费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从乡里出来了,算是祖坟供的高,好马不吃回头草,遇事多朝好处想,井下工也要人干,再苦,再累,也比在乡下盘泥巴强,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忙到头,还是个超支户,井下工待遇好,打半年风钻,定为三级工,月工资四十五块八毛,比大学本科毕业的技术员还多几块钱,这还不算井下津贴、保健和中夜班费等外快,自己开销不大,伙食不贵,早餐啃镘头,喝稀粥,到了中晚餐,五分钱小菜可以嚥一餐饭,再说,下井有甲等保健费,矿工往往舍得干,舍不得吃,为了保证营养到口,矿里只发票不发钱,每张票可以领一份粉蒸肉,或是燕窝蛋,这样一日三餐,荤素搭配,精打细算,省下钱寄回去,家里日子就能过得滋润点。</h3><div>他常思忖,从农村出来了,怎么也得混出个人样,不落人后,脸上光彩,自己冇得路子,冇得文凭,但有一双手,肯干,吃苦,领导总会看在眼里,不会亏待自己,恰逢他所在掘进工段“尖刀掘进队”,有一群争强好胜,干活不要命的哥儿们,屡创生产新纪录。刚到井下,有老师傅提醒过,井下空气不好,粉尘浓度高,二氧化硅超标,容易堵塞肺泡得矽肺病,得了矽肺病等于判死刑,病到后期,肺严重纤维化,简直象块石头,病人呼吸艰难,痛苦万状,有的把胸脯撕抓成道道血痕……咋听不寒而栗,身上起鸡皮疙瘩,挺吓人,可一抓任务,抢进度,哥们啥都忘了。</div><div>1976年,文革刚结束,矿山百废待举,人们都在喊“夺矿保钢,结束十年徘徊”,那位“用四块石头讲四个问题”的罗主任升任矿长,他没什么架子,随和,幽默,见人一脸笑,工人特喜欢,背地称他“罗汉矿长”。他带几个机关干部来掘进工段蹲点,组织劳动竞赛,大干快上,他们除了大会小会讲,还像农村搞土改那样“扎根串连”,去井下掌子面、后方宿舍,找工人谈心交心,动员发动,一个不漏。很快,大伙干劲一下子鼓起来了,“守山吃,伴山眠”,白班连着中班干;按井下通风防尘能力,一个掌子面只能一台风钻作业,哥们嫌进度慢,摆上两台风钻作业,哪顾得上粉尘浓度降没降?超不超标?几十个炮眼打完后,全身湿透,黑汗水流,立马帮爆破工装药点炮;炮响后,硝烟未散尽,又驾驶风动装岩机,冲进掌子面,抢着出渣,然后,再进入下一个循环……尖刀掘进队工效翻了几倍,一举突破月掘进巷道1000米的全国记录,除了一面红旗,二十多朵胸前红花,哥们没有拿一分钱奖金。</div><div>谬正表现冒尖,评上劳模,“罗汉矿长”亲自给他授奖,戴大红花,他还点名谬正当尖刀掘进队队长,代表集体巡回宣讲,叫“典型引路”,这下把谬正难住了,大会发言,介绍经验,“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心里有点怯场,低头照稿子念,勉勉强强,工会干部却非要他脱稿,他几次找领导求情说,宁愿下井多打几天风钻,也不想干这受罪活,还是被拒绝,连“罗汉矿长”也说,“谁生来就会?这事没商量。”最后没法子,他找到一个没人地方,站在一棵大树前,把树干当听众,一连练习了好几个晚上。</div><div>他把奖状寄回家,叮嘱家人挂在堂屋墙上,毕竟他是野鸡岭出来工作的人中,第一个当劳模的。在他看来,这奖状与那枚祖传金戒指同样珍贵,昔日太爷爷当工匠,打金打银,金灿灿的戒指光泽里,有几代人惜惜相传的真情真爱;如今他当矿工,采铁采铜,采金采银,红彤彤的奖状浸透他的心血和汗水,不比金戒指逊色,矿山哥们那颗金子般的心,用多少钱也买不来啊,再说,滨江铁矿本是多金属矿,一年生产几百万吨铁矿石,还附产铜、钴、镍、银,金等,每年从铜精矿分离提取黄金,就有上万两,这能打多少个金戒指呀!不说吹牛的话,哥们是金戒指的缔造者,响当当,硬梆梆,无尚荣光。</div> <p class="ql-block">四</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白有一个家。 &nbsp;&nbsp;&nbsp;新工人分到各车间后,调整了宿舍,谬正住进集体宿舍老区,与双职工家属区一沟之隔,宿舍里面有许多五六十年代参加工作的老师傅,人称“老单身”,自称“老和尚”,多在露天生产车间上班,由于十多年工资冻涨,都是铁打二级工或三级工,叫“鸭子不过河,猴子不上树”,他们对新贩子挤进来并不乐意,脸色难看,让人十分尴尬。</p><p class="ql-block">谬正进屋后,站在一位蓄分头、皮肤白皙的老师傅面前,毕恭毕敬地说,“师傅,对不起,吵烦你了,请问你老尊姓大名?”</p><p class="ql-block">“少来这一套,我叫白成家,白有一个家”,他没好气地回答。</p><p class="ql-block">谬正觉得这人怪怪的,不好说话,背地里问单身宿舍管理员,“咋回事?”管理员笑笑说,老婆户口冇解决,说气话呗,他是运输车间火车司机,叫白成甲,成绩登甲,就是做最好,这名字不错哩。</p><p class="ql-block">时间一长,人慢慢混熟了,白师傅态度渐渐缓和,话也多了起来。他语重心长地对谬正说,“小伙子,你可要吸取我的教训,千万莫在农村找老婆,那不是人过的日子哟……”</p><p class="ql-block">当他听说谬正已婚,十分惋惜,用右手使劲拍打大腿,一连三声“错”、“错”、“错”。他说,乡下女人好是好,忠厚老实,勤扒苦做,只是要长期忍受夫妻分离的苦果,过着牛郎织女式的生活,每年虽有十多天的“鹊桥会”,被窝还没偎热,就得分手,依依惜别,鸳鸯各自飞。想进城团聚吗?一纸户口迁移证,难倒英雄汉。没有门路,要搞到千分之二的“农转非”指标,那是“瞎子死了儿——没指(子)望”。自己上班、开会时好混,一人吃饱全家饱,夜深人静,一钻进冷被窝,就想老家的妻儿老小和干不完的农活……</p><p class="ql-block">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成为“特殊的人”,长期忍受这种孤独,压抑,煎熬。后来,谬正发现,白师傅成天为两地分居发愁,精神有点麻木晃惚,有时竟然指着自己下身,连声哀叹,“老子要这个东西有么用哟?!”有天晚上,他当着谬正的面,竟用刮胡子的锋利刀片,猛地割破下身的阴囊皮,一声惨叫,白汪汪的睾丸从伤口溜出来了。谬正大惊失色,吓坏了,他迅即冲出门外,扯开嗓子大喊,“快来救人呀!”很快跑拢来几个工友,七手八脚,用一块床铺板,把白师傅抬到矿职工医院抢救。</p><p class="ql-block">白师傅的妻子带着儿女,从老家赶来看望丈夫,谬正和另两个室友,只好把宿舍让出来,每天四处打游击,找熟人挤着睡,打一枪换个地方。白师傅伤愈出院,准备上班,打算买车票送妻子回家,妻子却死活不肯走。她说她也是人,谁也不愿守活人寡,当初农村姑娘嫁给吃商品粮的工人,成了“工干家属”,脸上多了一份光彩,没想到夫妻长期分居,没个盼头,千辛万苦要一个女人承担,泪水不知流了多少回,她已经实在熬不下去了……白师傅拿她没办法,总不能老占着集体宿舍,让同室工友四处折腾,不落窝呀,于是请人帮忙,弄点材料,在一些老单身家属居住的“黑人村”,选个旮旯处,搭间简陋的窝棚,全家在那里落脚,团聚,生活。</p><p class="ql-block">谬正后来发现,白师傅和一群老单身开始上访了,莫看这些人平时老实巴交,一到节骨眼,爆发力蛮惊人。他们说:“我们有事只有找组织、找领导,你们不管谁管?你们天天抱着老婆睡觉,就不管我们的死活?”有的人觉得打嘴巴官司不效,干脆跑到干部家里要饭吃,倒走瓶中油,缸里米;有时几十人聚在一起,去会议室、办公室上访……他们不找“小萝卜头”谈,专找“一把手”缠,“罗汉矿长”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成天跟他们周旋,老单身也觉得他口条好,说的在情在理,火气消了一半,可是道理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实际问题没解决,火气总会冲上来,时间长了,“罗汉矿长”招架不住,穷于应付,表面上不动声色,笑容满面,心里还是有点倦,有点烦。</p><p class="ql-block">老单身这个老大难,成为“罗汉矿长”的一块心病,这些人是厂矿的生产骨干,有的还是劳模标兵,完成生产任务得靠他们,虽说同情他们的疾苦,却又无力解决两地分居的困难。要说干部不管老单身的事,实在是冤枉人。有时想办点实事,老单身却不买帐,好心当成了驴公肺。快过年了,请老单身吃顿团年饭,没想到三杯酒下肚,有的人就痛哭流涕,一把掀翻了餐桌。厂矿改造食堂、澡堂和宿舍,搞高标准公寓化管理。老单身说:“这是抓芝麻,丢西瓜,不想解决我们的根本问题,不把老婆孩子弄来,一个人吃好住好,有个屁用?”有的人还上工地阻拦施工。为安置单身职工家属,“罗汉矿长”四处奔波,找地方政府协商,划出一块地方,围湖造田办农场,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结果周边矛盾尖锐,工农纠纷不断,不得不半途而废,空手而归。看到肥皂泡一个个破了,老单身屡屡泄气。80年代后期,厂矿里终于争取到了“自理粮户口”政策,将老单身家属户口迁来城区,只是不能享受商品粮待遇,五年内不分配福利房……等到大家写下“保证书”,办好户口迁移手续,问题又来了,农村收走了责任田,来矿没工作,没房子住,失去生活来源。老单身成群结队上访,“这个狗屁户口,害得老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于是,矿里在公司申请到建房指标,腾出地盘给自理粮户盖了10多栋住宅楼,暂时缓解燃眉之急。后来,政府停止退休顶职办法,只允许家属子女在农村的人“换工”,叫“上老子的岗,吃老子的粮,睡老子的床”。</p> <h3>这下,刚把家属子女迁来的人又傻眼了,不得不到处求爹爹,告奶奶,重新把子女户口迁回农村……</h3><div>直到后来中小城镇户口松动,交上几千元增容费就可以迁户口,福利房开始商品化,没有户口照样进城务工做生意……昔日人们梦寐以求的“迁移证”,不再具有那样的神力,不再主宰人的命运,老单身这个群落也退出历史舞台,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div> <p class="ql-block">五</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出了事总得有人垫背。&nbsp;&nbsp;&nbsp; 年复一年,谬正也成了老单身,他觉得自己亏欠岳花太多,性格倔强的岳花拖着三个孩子,相依为命,硬是在乡下苦熬12年,头几年谬家湾没通电,夜间在煤油灯下做针线,时不时有单身汉来敲窗门……来矿探亲,公路不通,只能穿行乡间小路,岳花左手牵一个,右手拉一个,背上驮一个,走一阵,歇一会,要步行四小时赶到县城搭火车;还有两家的老人……日子过的真艰难。</p><p class="ql-block">80年代,有次岳花来矿探亲,对谬正说,上面开始落实政策,她几次去信省城反映父母的问题,一直没答复,不知卡在哪儿?父母有病不能出远门,她想去省城上访,孩子们又丢不脱。谬正一听“省城”二字,瞬时想起对自己不错的“罗汉矿长”,他在中南局机关呆过,省城肯定有不少熟人,于是买了一条中华烟、两瓶茅台酒,去找“罗汉矿长”帮忙,他心里没把握,有点忐忑不安,没想到“罗汉矿长”热情接待他,用笔记下岳花父母的情况,说:</p><p class="ql-block">“你不要急,这事还是要按正常渠道,继续找当事人原单位解决,不过你是咱矿的劳模,特事特办,我可以帮你打听消息,敲边鼓,试试看”,接着又说,“这烟酒,你还是拿回去,我不能要”。</p><p class="ql-block">“这,这只是点小意思……”谬正瞠目结舌,手足无措。</p><p class="ql-block">“怎么,不想拿走?那你是不要我帮忙啰”,“罗汉矿长”两手一摊,肩膀一耸,呵呵一笑。</p><p class="ql-block">“那好,那好,恭敬不如从命,我带走,行了撒”,谬正蛮不好意思,起身拿回烟酒,离开了罗家,其实他早知“罗汉矿长”不是爱钱的人,打心里服周,敬佩他,记得1976年“罗汉矿长”带人下井蹲点,谬正听说他工资收入跟自己差不多,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斗胆问他:“你都当矿长了,工资怎么这么低?”他说,“建矿初期,恢复生产要依靠一线职工,遇上加薪的机会,要‘先一线后机关,先工人后干部’,这是当时雷打不动的原则,后来国家经济困难,工资一直没法涨起来,不过钱多多用,钱少少用,够花就行。”一直到70年代末,他的工资才调整上来,等到后来快要搞年薪制了,他却从矿长岗位退下来,一句话:生不逢时。</p><p class="ql-block">不久,岳花父母平反昭雪,回省城安置,岳花投靠丈夫,带上子女来滨江铁矿与谬正团聚,岳花被安置在矿服务公司上班,属大集体工人。</p><p class="ql-block">90年代初,谬正参加职业病检查时,怀疑有矽肺病,并没有明显症状,车间干部慎重考虑,不让他再接触粉尘,调离井下生产一线,去当井口食堂管理员,并弄了个辅助工段副段长头衔,兼管库房、搬运班等,虽说没编制,以工代干,大小也个“官”啊,谬正十分感激,出来混,冇得窍门,听话,肯干,没错,准行。</p><p class="ql-block">当时,适逢电力紧缺,供电局要总公司让电,总公司冶炼任务重,实在是停不下来。由于担心运行中高炉出灾难性事故,变电所不敢对冶炼厂区强行拉闸,“电老虎”遇到“钢老大”,气急之下拿出了绝招,掉头专拉滨江铁矿的电,恶狠狠地往死里拉,矿区生产生活全部瘫痪,职工只能到露天水沟提水吃。“罗汉矿长”在会上无奈地说,“电老虎不怕我们,怕群众……”有些工人到变电所求情,谬正还带人送去十多箱慰问品,好话说了一大箩筐。“电老虎”还是一步不让,“钢老大”也死不低头,越搞越僵,矿工真的火了,辅助工段的一些人冲进变电所,拉断电话线,拿回了慰问品……没想到,这下闯祸了,供电局一状告上去,上级领导多次打电话,要冶金总公司和矿严处此事,地方公安也放言,要抓领头闹事的人,谬正吓的够呛,人是他叫去的,追查下来,肯定跑不脱。“罗汉矿长”正准备办退休手续,他不忍心处理下层干部和工人,主动承担领导责任,一面放下身段,去供电局认错道歉,取得对方宽容、谅解;一面请求冶金总公司处分,捞了个“行政警告”告老还家。谬正安排几个当事者出差,避避风头,好在人家也没动真格抓人,不久这事烟消云散,谬正安然无恙,保住了“乌纱帽”。 </p><p class="ql-block">临近年关,谬正又摊上大事,不过没有上次幸运,有“罗汉矿长”为他垫背,这次活活撞南墙,栽跟斗,进了号子。地方部门完不成资源费创收指标,要改变计提办法和基数,矿里难以接受,双方谈不拢,地方官员斗狠,使出杀手锏,要到银行强行封账划款。当时银行现金账上只有几十万工资款,准备发给矿工过年。车间主任接到矿办一个电话,暗地叫谬正找些人去银行,反映群众意见,要求对方不要划走工资款。刚好,井口食堂正准备开饭,进来不少人,一听说年终奖要泡汤,想都没想,一哄而起,下山把银行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争争吵吵,推推搡搡,有名官员头上肿起了个大包。</p><p class="ql-block">“老子几十年都没有挨过打!”官员一边摸着肿包,一边恨恨地说,“今天算你们有狠,我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工资没划走,过年钱也有了,大家把这事忘在一边。 </p> <h3>&nbsp;一天傍晚,夜幕刚刚降临,一台吉普车悄然开进家属区,等到各家各户吃晚饭时,车上下来几个彪形大汉,冲进谬正家,架起谬正往车上拖,岳花眼见谬正口里塞着毛巾,手脚拼命挣扎,惊吓得又哭又叫。四邻矿工闻讯,纷纷放下碗筷赶拢来,屁股冒烟的吉普车加大油门,把追赶的人群甩开老远,一会儿便不见踪影。</h3><div>关在拘留所里,无奈的谬正变成一只温顺的羊,日夜接受走马灯式的审讯。当问到职务时,谬正说:</div><div>“工人。”</div><div>“你不是副段长吗?”</div><div>“水货,内部粮票,上面不承认。” </div><div>“知道为什么抓你来吗?”</div><div>“知道,违法了。”</div><div>“那天是谁动手打人?”</div><div>“现场人太多,乱成一团酱,我真的不知道。”</div><div>&nbsp;&nbsp;&nbsp; “是不是有领导干部在背后指使?” 官员一次又一次追问,“说出来,马上放你回家过年。” </div><div>“没有人指使,我就是平时没听领导的话,不懂法,瞎啰搞,才做错事。”</div><div>……</div><div>谬正把所有事情一个人揽下来,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面孔。 </div><div>拘留七天后,谬正终于回矿上班,一些矿工觉得,谬正为了大家的事,被抓去关了,十分同情怜悯,自发列队夹道迎候他,还有人喊口号,场面有点大,车间主任一看势头不对,赶紧劝大家冷静点,这样搞,影响不好。众人散开后,他送谬正回家,悄悄地说,“你这次委屈了,身子也累坏了,矿工会安排你去陕西临潼疗养一个月,好好恢复”,谬正知道,那儿有华清池,杨贵妃洗澡的地方。车间主任又说,“矿里打算,等这阵风过去,明年用矿长百分之二的升级指标,给你升一级工资”。</div><div>谬正无语,频频点头致谢,他想,出了事总得有人垫背,领导对自己够好了,说啥,也不能把他们抖出来。他强忍泪水,送车间主任出门,回头来走进房间,还是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div><div>&nbsp;</div> <p class="ql-block">六</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再写严重点,你就死了。&nbsp;&nbsp; 从陕西临潼疗养院回矿,谬正接到老家姐姐的电报:“老母病危,速归”,他和岳花连夜赶回野鸡岭,老妈多天未进食,半昏迷,话语断断续续,很难听清楚,老人在交待后事时说,她死后,这屋子空着没人,叫谬正把墙缝里的金戒指取出来带走。第二天晚上,老人安祥地去了,谬正和姐姐一直站在床边,眼睁睁为妈妈送终。</p><p class="ql-block">办完丧事后,谬正从堂屋墙上摘下自己的那张奖状,拂拭上面的灰尘,卷成一个圆筒,用橡皮筋扎好,丢进老屋旧木箱中。接着,他从墙缝里取出金戒指,放在手掌心,然后朝岳花一望,欲言又止,岳花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是谬家几代人的传家宝,你这么在乎它,看重它,还是自己拿着吧,看见它,你会想起妈,说句实话,我有点自私,对它没有你那么深的情感,不要为难我,再说,年青人讲时髦,追风,这枚金戒指年代太久,款式老旧,哪个媳妇看得上?”谬正觉得岳花一席话,在情在理,温和感人,平素那种火爆脾气徒然不见了,从未见她这样冷静,坦诚,理智,他算是发现新大陆,开了眼界。</p><p class="ql-block">谬正想,老妈撒手人世,自己年近花甲,也算黄土已掩齐腰,这辈子也就这个样了,没啥奔头,他放心不下的是几个孩子,没指望他们成龙成凤,有稳定工作,有碗饭吃,就不错了。他和岳花有两子一女,女儿谬小花,技校毕业后,分到机动车间当车工,是矿里有名“三八红旗手”,她聪慧,孝顺,冇得话说,是父母贴心小棉袄。两个儿子虽说是双胞胎,却好比黄牛黑卵子——不是一根筋。</p><p class="ql-block">大儿大岳,从没叫人省心,岳花叫他“闹药”、“弯管子”,自小脑子进水,读书头痛,上初中时就开始逃学,成天身穿喇叭裤,手提着三洋双卡收录机,唱着《流浪者》里拉兹的歌,还有什么“好朋友再见”,跟着一群小青年四处游逛。谬正想尽千方百计,好不容易把大岳送到部队,曲线就业。可是,这小子参军后,打架斗殴,提前退役,回来进选矿厂,捧了个铁饭碗,又不好好干,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偷吃白粉,进过戒毒所。平时,班长怕他胡搅蛮缠,不敢记他缺勤旷工,工资照发,一分钱不少,只把奖金留下,给大伙平分。人家这样捧着他,他还不知足,嫌不自由,吵着要下岗,“下海”,单位早就喉咙里伸出爪子,巴不得快点送瘟神,这下正中下怀,顺水推舟。这事气得谬正直跳脚,白脸一下子变成红脸,他说,单位减人下岗,按年龄划杠杠,一刀切,等老的走完了,再搞末位淘汰,貌似公平公正,让人没话说,实则按着鸡婆上抱,大岳这个狗娘养的倒好,自己往笼子里跳,送肉上砧板,人家还不来个跛子拜年——顺势一歪吗?不过,也有一点不用谬正操心,大岳虽坏的头顶长疮、脚板流浓,偏偏有女伢争着爱,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下岗后,去了一家“讨债公司”,嫌钱少不干,又跟一个矿老板混,当保镖,收入虽丰厚,却只够自己一个人花。谬正总觉得,大岳老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迟早要出事,可又管不住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懒得理他,折算冇得这个儿子。</p><p class="ql-block">老二小岳,是个“闷头鸡”、脾性晕疲,闷声闷气,石磙压不出个屁来,小时在乡下,小伢们欺负他,打他不还手,骂他不还口,还给他取个绰号“野鸡汤”, 有次被岳花听见,气的直跳脚,“这些小杂种,太欺负人了,再叫,老娘呼你两下的”,说完拿根棍子追着骂,吓得小伢围着村子跑了一圈。小岳读完高中,一直在服务公司当临时工,他遵章守纪,工作踏实,当上先进,却没女孩子喜欢,谈不上对象。难道如今真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谬正硬是想不通这个理儿,没法,让小岳娶了乡下姑娘春桃,黑户口,没工作,小家生活拮据,老两口倒贴,小两口啃老。先前,谬正打算提前退休,让小岳顶职,进国有企业,可是这项政策取消了,办不成。后来,又有新规定,井下工作九年,工伤退休,可以招收一名子女,可是他只是0-1疑似矽肺病,不够条件,只好厚着脸皮,找职工医院院长开证明,一连缠了几天,矿和车间也打招呼说情,院长写好病历和证明,准备递给他,他不放心,反复叮嘱院长说:</p><p class="ql-block">“拜托,你好事做到底,能不能写严重点?”</p><p class="ql-block">“不能再写严重了,再写严重点,你就死了”,院长呵呵一笑,放下笔,摊开双手说。</p><p class="ql-block">谬正这才收起病历和证明,双脚并拢,给院长深深鞠了一躬,千恩万谢,然后面朝院长,缓步退到门外,笑眯眯,喜洋洋,转身离开。</p><p class="ql-block">小岳分到井下车间采矿工段,打台车,一种四轮风动凿岩钻机,为采矿爆破作业,专门施工扇形中深炮孔,比掘进工作业条件要好。这下,谬正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如释重负,分外轻松,高兴,快活,心想,怪不得老古话说,“为人不自在,自在不为人”,“可怜天下父母心”。</p> <p class="ql-block">七</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三教九流谁也不能少。&nbsp;&nbsp; 退休后,谬正一度想回野鸡岭养老,岳花一听,顿时火了,“你痴心妄想!我再也不回那个伤心地了”,斩钉截铁,没有一丝回旋余地。接着,她又酸了一句,“你是不是还想那个余小梅?”这话实在无聊,难听,谬正一时火起,嘴边几句重话,差点没喷出来。</p><p class="ql-block">谬正五十多岁,精力还算旺盛,时间无法打发,麻将桌上呆久了,又觉得无聊。于是,在矿生活区开了个小店,指望赚点钱,补补家里的窟窿,先是卖烟酒副食品,没赚到几个钱。后来,又开牌铺,一张麻将桌每盘收10元,由赢钱的人给,只收头15盘,一天下来每桌要收150元,除去每天管两餐便饭,自己还能多多少少赚些,比开副食店强多了。只有一件事头疼,每每有人输光了,找他借钱,这下可犯难了,不借吧,得罪了人家,以后不来了;借吧,有的人借上千元钱,久拖不还,“刘备借荆州”。</p><p class="ql-block">过一阵子,谬正听说邻县有五斗粮鸡汤馆,生意好得不得了,干这行,可是他的拿手好戏,灵机一动,心血来潮,打算也开个鸡汤馆。岳花一听急了,“鬼款(瞎说),你个二百五,在这个旮旯空里开鸡汤馆,谁来撒?莫把几个养命钱都赔进去了”。谬正眯眼一笑,诡谲地说:“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不晓得其中的奥妙,如今酒好不怕巷子深,越是鬼不生蛋的地方,越有人来玩,这儿没人照相,没人记车号,吃起来胆大,玩起来放心,不信?等着瞧。”</p> <h3><br></h3><div>谬正花钱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旧房,改装成漂亮的雅座,又在院子搭起大棚,摆上几张四方桌,主卖鸡汤、也有鸭汤、豚汤、猪脚汤、排骨汤、以及炒菜等,客人吃完了,还可以聊聊天,抹点小牌。这两口子,脑瓜灵,手儿巧,配合默契,天衣无缝。天未亮,两人就摸黑起来忙活,谬正负责全部荤菜采购和制作,岳花负责主食和素菜采购加工,光米饭每天就要蒸9锅,整天跑进跑出,两头不见亮,忙得黑汗水流。谬正采购活鸡很有一手,每只鸡重两斤半左右,肉质汤味上佳,招人喜欢,谬家制作鸡汤,都要把鸡块炒好,外表稍带点黄色,再用小火炖三四个小时,这样原汁原味,汤液鲜美,脍炙人口。一天下来,谬正扳起指头一算,每天少说净赚五六百元,一个月下来就是一两万元,比上班强多了。</div><div>谬正明白,开馆子,盼兴旺,招揽客人第一桩,三教九流谁也不能少。他结识了不少矿老板,都是当地的“倒爷”, 这帮人跟他称兄道弟,出手阔绰,有时还送他大把餐饮发票,方便公款消费的客人回单位报销。为了拉关系,卖个好价钱,老板们经常在鸡汤馆请客,除了地方、工矿干部,还有过磅、取样、化验的小人物,……有个叫黑皮的人,花上万元,从一位工程师那里搞到地质资料,在矿区边缘地带画个圈,强势称霸,开几个小矿井,出了几万吨铁矿石,正巧遇上价格翻倍儿涨,赚了个盆儿满,缽儿满。有次,黑皮带人来鸡汤馆时,牛皮哄哄地说:“谬哥,你是个老矿工,有经验,去替我管理个矿井,一年给你二十万块钱,不比开馆子舒服多了?”</div><div>“唉!我这号人,只能撮小虾子,赚点辛苦钱,发不了那个洋财啊”, 谬正一边摇头,一边眯眼笑道,“谁都巴不得起篓子(发财),只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我见了就害怕啊”。</div><div>时间过了几个月,愁眉不展的黑皮来鸡汤馆,一个人在那里喝闷酒。原来,一位新上任的局长要封闭他的矿井,本想破财打发几个钱了事,可是人家是上头培养的后备干部,志存高远,急于出政绩,根本不吃这一套。</div><div>“哼!他要是断我的财路,把人逼急了,老子找几个人打断他的一条腿……”黑皮“唿”地站起来,把桌子捶得“咚咚”直响。</div><div>老妙大惊失色,赶紧推上房门,轻言细语地劝道:“兄弟,做好事,莫嚷,这事再找人公关,慢慢疏通,犯法坐牢的事,千万做不得呀!”</div><div>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自那次被抓去关几天后,谬正变得胆小怕事,畏首畏尾。这点,岳花比他强,敢说敢为,不怕狠。</div><div>那会儿,穿制服戴大盖帽的人多,人们戏称“八国联军”。有次,一个大盖帽带人来喝鸡汤,完后用餐巾纸把嘴巴一抹,呵呵几声说,“老谬,对不起,今天我忘了带钱”,说完,拿起外套,抬脚蹬蹬就往门外走。</div><div>“哎……哎哎!”谬正一看傻了眼,慌了神,手足无措。没想到岳花一个箭步冲过来,扯住那人的外套说:“对不起!我们小本经营不赊账,你把衣服留下来,回去拿钱来取。”</div><div>“哼”,大盖帽冷笑一声,随手猛地一甩,不但没挣脱,反倒被岳花拉得退了几步。大盖帽从冇见过这么厉害的婆娘,心想好男不与女斗,于是留下衣服走路,免得闹下去丢面子。</div><div>站在一旁的谬正,被岳花的壮举惊呆了,自己老婆自己怕,冇想到外人也怕她?他缓过神来,不由得笑眯双眼,晃动脑袋,伸出大姆指对岳花说:“拿钱换衣服,这招妙,实在妙”,几句话夸得岳花春风满面,捂住嘴儿“噗哧”一声笑了,接着,她双手往腰上一叉,右脚在地上一蹬,“哼,想擂肥,白吃,他找错地方”,仿佛成了昔日击鼓抗金的巾帼英雄——梁红玉。</div><div><br></div> <h3>等到岳花心静下来,谬正又和颜悦色地劝道:“好老婆,今天算你走运,这个大盖帽是管车的,咱家冇得钱买车,治不了你,拿你没办法哩,哪天再碰见大盖帽,可得多长个心眼,千万莫由着性子来,拿脑壳撞枪口啊。”岳花满不在乎,“老娘不怕他,逼急了,我带被子睡在纪委门前告他,不搞赢不回来。”</h3><div>隔不几天,谬正请了一桌客,全是各种顏色的大盖帽。席间,谬正点头哈腰,笑眯眯地给大盖帽们敬酒,好话不知说了几箩筐,那些大盖帽迷迷糊糊,直夸鸡汤味道不错,胜过五斗粮。</div><div>散席后,客人一边用指甲剔着牙缝,一边拖着醉步,踉跄而出。谬正搀扶着客人,一个个送出门,反复叮嘱:“有空,一定多来坐坐。”</div><div>站在旁边的岳花,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她把谬正拉到一边,喃喃耳语道:“你个岔巴子,是不是又糊涂了,这些人,好吃,白吃,苕吃,一次就够了撒,你还要叫他们多来?”</div> <p class="ql-block">八</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不翼而飞的马达。 &nbsp;&nbsp;&nbsp;这天,谬正守着煤炉,忙忙碌碌,眼前8个蜂窝煤炉,像8个笔挺卫兵,沿墙头一字排开,煤球蜂孔中火苗正往上窜,砂锅里的汤水,开始翻滚起来,一晃到了吃中饭时间。岳花一边招呼几个过路司机就餐,一边对谬正说:“快跟那两个小女人打电话,叫她们下午过来帮忙,莫把老娘累死了。”</p><p class="ql-block">她说的小女人,是两个儿媳妇。老两口刚放下饭碗,大儿媳秋秋来了,进门卷起袖子忙活起来。不一会儿,小儿媳春桃慌里慌张跑来,气喘吁吁地说,“爸,妈,不好了,出事啦,小岳下晚班在家睡觉,刚刚被保卫科的人叫走了……” </p><p class="ql-block">“什么,你说什么?”岳花一下子懵了,“我生的儿我知道,他这个老实砣子,能有么事撒?”谬正也非常吃惊,手足无措,要说大岳这个“闹药”、“弯管子”在外惹祸,一点不奇怪,可小岳这小子性格内向,胆子小,树叶掉下来怕打破头。记得有次车间几十名工人集体上访,反映基层干部截留一线工人奖金,克扣中夜班费、保健费,他不敢跟着去,中途开了小差,有的工友生气,给他一耳光,骂他是缩头乌龟,叛徒。当时,谬正还鼓励小岳,“你做的对,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这种事最好不要参加,有好处少不了你,出了事,得罪头头,就冇得好果子吃。”</p><p class="ql-block">“莫慌,你们在家忙吧,我先到矿上打听一下”,谬正骑上自行车,径直奔向矿保卫科。保卫科长吴根是谬正的老乡,大岳参军就是他帮的忙,帮忙也不是白帮,当年吴根当办公室副主住,管工农关系,尽扯皮拉筋的麻烦事,吴根知道谬正脑子灵光,会来事,又听话,临时调他来当差。有次,一头小牛被高压线电死,村民把死牛抬进办公室,要矿里赔钱,别人都捂着鼻子,站得远远的,谬正一人上前,凭一张把稻草说成金条的嘴,与对方握手言和,然后找人把腐烂发臭的死牛拖走。不久,一位老人拣铁卖,被电死在山上变压器旁,一群村民把尸体放到吴根值班室床上,吴根耐心劝说,答应补偿,并叫来一台汽车送他们回村,这伙人仍不息怒,推推搡搡,要把吴根揪回村子,为死者守灵,谬正眼见不妙,纵身一跃跳上车,紧紧跟随吴根身边,好说歹说,放了吴根,谬正去当人质,硬是穿上孝服,坐在死者遗体旁,守夜三天。这样,投桃报李,两人结成剁头换颈的哥们,吴根弟弟刑满释放后,没地方住,谬正出面搞来两间工棚送给他,吴根感谢不尽。谬正相信,即便这次小岳有事,吴根也会帮忙。</p><p class="ql-block">吴根把谬正迎进科长办公室,他说,昨天夜班,井下10多台凿岩钻机的推进马达不翼而飞,井下被迫停产,初步分析是内贼所为,团伙作案。矿里组织一百多人搜寻了一整天,将每个水平层的采场、巷道、峒室和溜井检查了几遍,也不见一点线索,矿保卫科成立专案班子,将井下两千人逐个分析排查,现在正轮流找一些知情人谈话。</p><p class="ql-block">“小岳参加了吗?”谬正心里开始打鼓了,“这你知道,我的伢是个本本份份的老实砣子啊。”</p><p class="ql-block">吴根说,“正在查哩,具体情况不方便说,不过你先别着急,回家等着,有事会通知你。”</p><p class="ql-block">谬正在井下工作多年,对那儿情况一清二楚,七八百米深的矿井像一座迷宫,层层巷道纵横交错,密如蛛网,就连常年在井下上班的人也会迷路。有段时间,井下闹“鬼”,一直不安宁。有人活灵活现地说,看见死亡职工的身影,听到女人的哭泣声。大伙虽说不相信有这事,但是当人行走在偏僻巷道时,迎着黑幕中一线昏暗的灯光,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浆,除顶板渗水落下的嘀哒声,周围像死一般的寂静,一种恐惧感陡然产生,全身上下冷汗直冒。现在出这么大的事,难道真的出了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洋大盗”。</p><p class="ql-block">“老天爷保佑,小岳没事就好了啊!”他身上在起鸡皮疙瘩,心里惴惴不安,一阵阵发慌。回到家里,他怕岳花着急,故作镇静说,“没事,没事,只是找人谈话,了解情况,谈完了会回来。”岳花放心了,转头对小儿媳说,“春梅,你不消着急,依我看,三个秀才吵架——为笔(未必)有事。”</p><p class="ql-block">保卫科这边,案子侦办迅速取得突破,众多疑点逐渐排除,小岳是唯一嫌疑人。</p><p class="ql-block">讯问时,小岳满不在乎地说:“一个月要完成2千米进尺,才能把工资奖金、中夜班费和保健费拿回来,任务欠账拿不到工资不说,还要倒扣,更可怕的是末位淘汰制,连续几个月,产量倒数第一名,要下岗。我干的那台设备老是坏,累死了也完不成,没钱,老婆孩子没法养,心想不让我拿钱,你们当官的也别想拿钱。我趁晚上交接班时现场没人,把推进马达全扔到矿石溜井里了……”</p><p class="ql-block">小岳的描述,排除集体作案可能,与开始案情分析出入较大,一个人怎么有这么大的力量呢?专案组挑选几个身强体壮的人,在现场进行一人作案的模拟试验。十几台钻机分散在不同采区,距离各个矿石溜井远近不一,往返总行程至少十几里,还要用工具拆卸一台台马达,然后在凸凹不平的巷道里,抱着几十斤重的马达,以惊人的速度来回狂奔,分分秒秒不耽搁,也很难在一个半小时内完成全部过程。这种难以置信的惊险画面,真的吓人啊,只有在好莱坞大片里才能看见。</p><p class="ql-block">发生这例案子,犹如冷灰里爆出热板栗,叫车间、工段干部大为不解,纷纷惊诧地说,“怎么是他?平日胆小如鼠,忽地胆大包天,压根儿没想到啊!”</p> <p class="ql-block">九</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为啥喝不上一碗心灵鸡汤。 &nbsp;&nbsp;&nbsp;晚上十点钟,谬正手机响了,一看,是吴根打来的,他边听边往屋外走。</p><p class="ql-block">“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那事是小岳一个人干的,案子性质严重,要送市公安局拘留所,你准备点简单生活用品,马上送过来。”</p><p class="ql-block">“非要送公安局?矿里内部处理不行吗?”谬正想,这下完了,犯了破坏生产罪,肯定要判刑,“往公安局一送,可就毁了我伢一辈子啊……”他一个劲跟吴根求情,说好话,喋喋不休。</p><p class="ql-block">“谬哥,实在对不起!这事闹大了,惊动冶金总公司和市公安局,根本捂不住了,要是能帮,不用你发话,你也得替我想想,总不能把自己饭碗砸了吧?”吴根不等谬正回话,“好,就这样,你保重,我挂了。”</p><p class="ql-block">这下撞了木钟,谬正无奈,只好关了手机,低头走进屋内,把小岳的事全说了。岳花和儿媳妇一听,顿时呆了,谁也没有说话,瞬间,寂静被打破,岳花和春桃呜呜抽泣起来,“我的个苕儿子,扣几个工资算了撒,老娘不会让你饿死,你怎么能做这种糊涂事,莫不是撞到个活鬼了哟,我的个天,这怎么得了啊……”谬正劝岳花说,“如今事到临头,哭也没用,天塌下来也得顶着,你赶快清东西,给小岳送去,馆子的杂七杂八事,我来收拾,明天我再去拘留所看他。”岳花一边抹泪,一边吩咐春桃说,“小岳怕是一天冇吃么东西,你用瓦罐带点鸡汤过去,这路不远,一时半会凉不了。”婆媳俩见了小岳,三人相拥,哭了一阵,小岳垂头丧气,只喝了几口鸡汤,就盖上瓦罐,不喝了。她们目送小岳坐上警车,直至车影消失在公路远端。</p><p class="ql-block">天大亮,岳花和春桃才回来,两人哭丧着脸,眼圈发红,泪痕依稀还在。谬正心里一团漆黑,这一天一夜,好长,好长,人生从冇这样难受,憋屈,他禁不住擦擦鼻孔流出液体,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声来。他神思恍惚,心里一阵阵隐隐作痛,难以平静,他一边忙,一边想,人一辈子忙活,到底是图个么事,真没想到好好一个家,会是这个结局,平素常常望着砂锅里的鸡汤发楞,浓浓的汤汁和飘浮的油花,仿佛是沉甸甸的黄金和白花花的银子,又好像是自己苦涩的心血和辛酸的泪水,客人对鸡汤情有独钟,想起来口里流涎水,喝起来津津有味;他对鸡汤,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那些放鸭子的老板说,“鸭蛋吃多了,闻起来好像有点鸭粪的臭味。如今,虽说他并未从鸡汤里嗅出鸡粪味儿,但觉得这鸡汤五味杂陈,喝起来味同嚼蜡,很难从中找到真正的愉悦和快乐。他始终不明白,自己可以炖出成百上千罐喷香的鸡汤,为啥就喝不上一碗心灵鸡汤呢?有次,他找算命先生指点迷津,那人看看他的手相,问问生辰八字,神秘兮兮地说,“看看你的名字,就知道你的命,一谬一正,有对有错,有善有恶,有福有祸,想想,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得意时莫张狂,失意时莫悲伤,眼见前面要撞墙,弯过去行了,压力让你透不过气,试试想想别的,干干新的,舍得放下,另辟新径,你何须遗憾多多,愁肠寸断呢?”算命先生说的话,入情入理,他记得青年时代,妈从寺庙带回一些佛家小册子,上面劝人反省自身,学会放空,大彻大悟。这些道理,一听就懂,只是说说容易,做起来难啊。</p><p class="ql-block">没几天,春桃要带孩子回乡下娘家,说是等小岳刑满释放后,再回来。谬正说,乡下人挣钱不容易,也不能白吃亲家的,他每月汇一千元,不够再加点。接着,岳花心脏病复发住院,鸡汤馆也无力打理,关门歇业。谬正成天不敢出门,前几年自己闯祸那会儿,大伙同情他,安慰他,这次小岳出事被抓,情况大不一样,人们好象都在用异样眼光看他,背后指点他的脊梁骨,看来,他在滨江铁矿呆不下去了,这种日子让人难过,屈辱,窒息,崩溃,他决心离开这个伤心地,回野鸡岭养老,那里有他钟爱的乡情、空气和阳光,那怕岳花再阻拦,也要坚持到底,几十年来他啥事都听岳花的,这次他要造反,翻身,作主,做真正男子汉,即便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p><p class="ql-block">岳花出院后,一直在女儿家养病,谬正跟她当面锣,对面鼓,把自己的打算和决心,一古脑儿抛出来,没想到,这招还真把岳花吓住了,这个老实砣子竟有如此爆发力,她第一次服软,妥协,对回野鸡岭一事,犹豫不决……</p><p class="ql-block">这时,女儿小花站出来反对,“妈妈不能走,她的心脏病严重,乡下医疗条件差,万一有个闪失,岂不送了妈的老命吗?”</p><p class="ql-block">“那我一个人先走,你妈病好了再说”,不容争辨,谬正开始收拾衣物行李,联系车辆。</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清早,他双眼噙着眼花,与岳花和女儿告别,登车向野鸡岭进发……</p><p class="ql-block">&nbsp;</p> <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十</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回野鸡岭的当天,谬正来不及做晚饭,堂弟有田从家里端来几个菜,谬正拿出一瓶15年陈酿酒,两人一起喝酒,边喝边聊,无话不说。有田介绍了家乡这些年的变化,谬正将自家情况,包括那些伤心落泪的事,和盘托出,有田听后,感叹不已,“都说老哥在外过的风光,玩味,没想到你活得这样辛苦,这样累,真的难为你了”,又问,“老哥回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p><p class="ql-block">“兄弟呀,我回老家养老,总不能坐着等死,你看,我身子骨还算硬朗,能扑腾几下,就扑腾几下,还得找点事做,寻点乐子,不然,岂不成了行尸走肉?大的我也做不了,只能搞点小的,比如,种块小菜园,包个小鱼塘,还可以打猎,抓野鸡、野鸭、野兔什么的……”</p><p class="ql-block">“种菜,养鱼,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过几天就可以搞定,不过,捕猎现在不行了,犯法啊。”</p><p class="ql-block">“啊,是这样。”</p><p class="ql-block">“不过野鸡岭有人养野鸡,听说,余家表姐家就办了个野鸡场。”</p><p class="ql-block">“这个路子好,这里环境适合野鸡生活,明天去姨妈家,再过细打听。”</p><p class="ql-block">夜深人静,有田起身告辞,“老哥今天够累了,该休息了”,谬正送有田出门,回屋一头倒在床上,不一会便鼾声如雷,打起呼噜来。</p><p class="ql-block">一早,谬正吃了一筒快餐面,便带上几件礼物,去余家湾看姨妈。老人一见到谬正,笑得合不拢嘴,“正儿”,“正儿”,叫个不停,她眯起一双老眼端详一会,说,“几十年冇见面,变化好大,几乎认不出来,不过正儿的模子还在那,冇变。”老人话闸子一打开,关不住,姨妈说,这人从小看大,正儿生下来,算命先生一看,就说是个吃外饭的,将来有出息,不然,当初两家不会结娃娃亲,可惜小梅没缘分,享不了这个福……</p><p class="ql-block">谬正这才知道,他与岳花结婚后,小梅病了一场,几年后嫁到邻村李家,生育一子一女,丈夫是个兽医,对养鸡很在行。前几年,小梅从银行贷款,在野鸡岭小镇附近办养鸡场,专养家鸡,赚了些钱。去年,丈夫因车祸不幸去世,儿子发财心切,改养野鸡,不料经验不足,引进种苗未及时消毒,笼养的小野鸡发病,死了不少。后来,又因受惊吓、噪音刺激,鸡群惊飞乱撞,撞伤,撞死一些小野鸡,赔了钱,眼下经营困难,债主上门要钱,急着想把养鸡场盘出去,一直找不到人接手。谬正从小熟悉野鸡生活习性,在井口食堂时,常跟养鸡场老板打交道,知道一些养鸡的门道,野鸡食量小,食性杂,对饲料要求不高,适合大群饲养环境,管理难度也不大,种苗来源多,投入小,价格高,来钱快。他还听有田说,野鸡岭乡正在开发乡村旅游,凭他的手艺,在小镇办个野鸡汤馆,不费吹灰之力,这机会难得,搞好了,还可以为狱中的小岳留条后路。他,真的动心了。</p><p class="ql-block">“姨妈,我正想找点事干干,你跟表妹说说,把养鸡场转让给我,价格好说,自家人嘛。”</p><p class="ql-block">“要得,要得,你这是帮她呀!小梅今天晚上要来,我先跟她打个招呼,明天你再去找她”,姨妈乐呵呵地说。</p><p class="ql-block">谬正吃完早饭后,叫有田带路,不慌不忙去养鸡场,小梅的儿子小李接待他们,三人寒喧几句,当听说要谈转让鸡场,小李连忙站起来,说,“实在对不起,我妈有事出门了,这事得她老人家作主,你们改天再来吧”。</p> <p class="ql-block">谬正和有田在养鸡场转了转,发现这儿坐北朝南,土层干燥,阳光充足,空气流通,环境幽静,真是个养鸡的好地方,鸡舍里的野鸡不时发出悦耳的叫声,“柯—哆—啰”或“咯一克一咯”,一有异样响声,或是有人走近时,则听到一个或系列尖锐的“咯咯”声……鸡舍与网室之间,有自由出入小门,野鸡可自由进入运动场,三五成群野鸡在漫步,悠闲自在,它们性情活泼,脚强健,善于奔走,速度快,能短距离低飞,喜欢游走觅食,由于胃囊较小,容纳食物也少,喜欢吃一点就走,转一圈,回来再吃……</p><p class="ql-block">谬正越看,心里越热乎,越有数,这回算是看准了,搞定了,说不定到时候,岳花这个婆娘也想回来,加上小岳、春桃小两口,一齐撸起袖子再干一场。</p><p class="ql-block">过了几天,谬正一个人又去了养鸡场,小梅还是不在,小李怪不好意思地说;“我妈去妹妹家带孩子,不晓得她什么时候回来。”</p><p class="ql-block">谬正傻眼了,小梅演的是哪曲戏?实在猜不透啊,无奈,他留给小李一个电话号码,“你妈要是回来了,别忘给我打电话。”</p><p class="ql-block">晚上,他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小梅为啥躲着自己?是亲戚里道的,不好谈价?是已经答应别家,不好改口变卦?……看来,只有一个原因,为了那桩陈年旧事,不过,两人儿孙满堂,都这大一把年纪了,还忘不了当年爱恨情怨,有意思吗?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何苦再翻出来呢?</p><p class="ql-block">他坐起来,打开房灯,从行李箱中取出那枚金戒指,放在左手掌心,目注心凝,浮想绵绵,妙悟频频。据老辈人说,这枚金戒指是太爷爷亲手打的,成色9999金,也叫万足金,卖掉的那枚戒指是999金,即千足金。这枚金戒指来谬家有五代人,一百好几十年,如今与他风雨同舟,形影不离,它将伴随他的一生,直至人称极乐世界的地方。他年青时涉世不深,脑袋瓜子简单,小梅把金戒掉退给他,没多想啥,如今历经沧桑,岁月蹉跎,再用心端详、琢磨、品位这枚金戒指,那种体验、心境完全不一样,俗话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七成青,八成黄,九五赤”,金子颜色不同,可看出大概成色,这枚戒指可是地地道道的真金啊,纯洁,纯美,拿在手上有坠手感,受敲击或往硬地抛掷时,发出“噗嗒、噗嗒”的沉闷低声,有声无韵也无弹力;用大头针或指甲刻划均可留下痕迹,弯折两三次后,弯折处出现皱纹,也叫鱼鳞纹;遇酸遇火,也不变色,久藏多年仍上佳,正是“铜变绿,银变黑,金子永远不变色”,即便一时亮度下降,光泽变暗,或是表面有点黑色银膜,只要你用细心巧手清洗,擦拭,依然光亮照人……人如金,金如人,他仿佛看到,在金戒指的光泽中,有祖母、妈妈的慈爱身影,连岳花、小梅的身影,也闪烁其中,尽管她俩曾抛弃它,或是嫌弃过它;还有“罗汉矿长”和井下那群肝胆相照的兄弟们……看着,想着,人渐渐困了,有点迷迷糊糊,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慢慢合拢,直到进入梦乡……第二天,他接到小梅电话,去了养鸡场,小梅戴着金戒指,缓步朝他走来,她还是当年那样年青,笑起来妩媚甜美,两个酒窝圆润迷人,两人在转让养鸡场合同上签字盖章,谬正准备与小梅握手,谁知小梅一甩袖,掉头走了……谬正睁开眼,坐起来,房间漆黑一团,原来是梦。</p><p class="ql-block">谬正重新倒头睡下,他得抓紧时间休息,明天还要等养鸡场的电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