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上的故事

贺兰山上的小草

        大学毕业30多年了，却恍若昨日。一些人和事仍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今天想起了放假回家挤火车的那些事。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在西安上大学。那时候的火车票很难买到，尤其是逢学校寒暑假，更是一票难求。其实，有时手里捏着车票，也不一定能挤上车去。

　　那个年代铁路交通不发达，还是蒸汽机车和绿皮车厢。从银川到西安没有直达的火车。要先走包兰线到兰州，再走陇海线到西安。

        1986年寒假后返校，我在兰州倒车去西安，就挤上了一趟西宁开往青岛的列车。车上人多得无处插脚了。

    我挤到稍微宽松一点的地方停下来，斜靠在别人椅背的侧柱上，打算站一宿了。这时，我侧身的一个女孩拉我衣角一下，示意我向她那边挪一下，好让我能站得舒服一点。

     我站稳后才注意到眼前这个女孩。她个子不高，脸颊上两个红团团，而且一看就猜出是甘肃定西一带的人。那地方缺水，历史上一直很贫困。清朝晚期左宗棠抬棺西征伊犁路过定西，说定西是疾苦甲天下。一聊，果真是那地方的人，也是在西安上学的大学生。她也没有座位，还可怜我。

        一路聊天，时间倒是好过一些，只是腰酸腿痛地不停变换着站姿。遇到身边有座位的人起身去上厕所，才能坐一会，缓解一下。每有这样的事，她总是让我坐。心肠挺好的女生，可惜不漂亮。我心里感激的同时，还在想：难怪人们都说大学无美女呀。

     女孩很健谈，能看出她读过不少书。我们聊得来的话题很多，聊得挺投机的。她说定西有三宝：土豆、洋芋、马铃薯。把我逗乐了。她告诉我，她父亲很熟悉陕西关中地区的风土人情。每年三夏农忙时节，他都去帮陕西农民收割麦子。俗称“甘肃麦客”。都是先坐车到潼关，从东边向西割，历时一个月割到西边的宝鸡，然后顺着铁路岀散关，徒步走回家。

她提到的潼关和散关是关中的四关之二。关中还有北边的萧关和南边的武关。当年刘邦就是从武关攻进来灭了秦朝的。我们从风俗又讲到了历史，那难熬的一夜，不觉得就过去了。

        上午九点左右，车厢出现了骚动，铁路检票的人来了。那女孩慌张起来，悄悄告诉我，她没有车票。看她手足无措的囧迫样子，我也没有多想，把我的车票塞给她了。我一个男人，不怕检票人员的喝斥。难堪的事我来承受。

　　那时候的人讲义气，再加上西北人憨厚，虽只有一面之交，但遇到事了也肯鼎力相助。那怕豁出自己。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我提上背包，被他们带到补票的车厢。一个工作人员使劲推搡了我一下，把我惹怒了，和他吵了起来。我是铁路子弟，在铁路上长大，倒也不怕，不道歉就决不补票。

        于是车到宝鸡站，我被“请”下了车。

     我在宝鸡火车站坐了下趟列车，上车补了票。到达西安时天已黑了。晚到了半天时间，也没耽误学校的晚自习。这事也没跟谁说，就过去了。

     出乎我的意料。一周后的一个星期天，那个女孩突然来学校找我。是来感谢我的。我怕被同学们看到了引起误会，赶紧带她出了校门。

     

     她叫叶红，比我小四、五岁，是政法学院一年级的学生，法律专业。她是一眼能看透的女孩，很单纯。火车上我那“英雄救美”的壮举，其实是我的性格使然。我倒觉得沒啥，这或许就偏偏感动了她。

     我问她，那次为什么没买票？她告诉我：“根本就买不上票了，准备是上车补票的，否则走都走不了”。是呀，火车票太难买了。这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共同记忆。

     后来她又来了一次。看她“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样子，我隐约感觉到了她的心思。我当时也在想：她要是长得象刘晓庆一样漂亮，该有多好呀。我那时候年轻，就喜欢漂亮的。

     那天树上的鸣蝉特别地吵。阳光透过梧桐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我们就在街边大树下喝着冰峰汽水，说着话。

我随手指了一下远处过路的一个女生，问：“那漂亮女生当我老婆如何？我就喜欢她那样的”。我是故意的，她就生气了。后来她再没来过。

        她年纪还小，容易意气用事。其实，她有自己的人生路。我对她来说，只是个路人甲。

        同理，叶红是路人乙。远处那个漂亮女生是路人丙。

        

        其实叶红有她的可爱之处：朴实、真诚、正直、善良，还具有城市女孩不具备的吃苦耐劳。我觉得，如果她后来当了法官，不会差的。这是她的人品决定的。我相信：笃行善事，自有天佑。

        她说过：“我是穷山沟里考岀来的农村娃，国家供我上大学，而且还有奖学金，我学有所成之后，一定要回报社会，报效国家”。

        相遇很短，遗忘很长。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现在我也老了，一想起年轻时挤火车的囧境，就会想起她。那两团红红的脸蛋，很象秋风中的两片红叶。叶红，这名字不容易忘记了，真的。

　　绿皮火车承载了一代人无法抹去的岁月情感。现在它渐渐驶出了人们的视野，却永久停靠在了我脑海深处的某一个小站。有时候，它会在我不经意时，驶入我的梦乡。梦里那车厢依然是拥挤的旅客，却看不见叶红。

     很怀念已经远去的青春年华。怀念那时候人心清澈见底，坦诚相待。怀念大学免费时代的穷富平等与和谐。也怀念那时年轻人的远大抱负和感恩情怀。

那是一个单纯的年代。许多年轻人或多或少有英雄主义情结。那时候没有“娘炮”这个词。当时的对越自卫反击战就是这代年轻人打赢的。担当和血性是他们的骨质，精神上从不缺钙。

　　现在回头再看，旧时光本身也是个美人。只是那时不觉。

     时光列车从未停歇。车上依然熙熙攘攘，有上车的，也有下车的。许多人擦肩而过，各自修行，各自成佛。这路遥马急的人间，总有人在你的心里待了许多年。

     时过境迁。西安街上的冰峰汽水依然有得买，可树上的鸣蝉已绝迹许多年了。那个年代、那个人、那些事，都随着流淌的光阴退到岁月深处了，只剩下一个唯美而浪漫的背影。突然想起林徽因的一句话：人生最大的遗憾，不是你错过了最好的人，而是你错过了那个想对你好的人。

人生如过客，岁月催人老。一辈子其实没有我当初想象的那么长，人一眨眼就老了。如今我已“奔六”了。算一算叶红也应该五十多岁了，该当奶奶了。愿她好人一生平安，安康到老，快乐至今。岁月无恙，便是流年里最美的秋色。

　　备注：照片取自网络（只有一张是我的）。在此对照片作者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