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老爸老了,坐着坐着就会小睡。小睡的次数多了,晚上便没有了觉。一次一次折腾,起来躺下,躺下起来。他自己休息不好,照顾他的人也休息不好。</h1><h1>于是,白天就尽量陪他说话,说东说西,说南说北。或信马由缰,想到那里聊到那里;或说一些往事,找一些他感兴趣的话题。</h1><h1>昨天下午,我和大哥陪他坐在院子里。聊起我们小时候,说起苗家凹。聊着聊着,老爸就说:“等你下次回来,带我去一次苗家凹吧。”</h1><h1>我知道,实际上老爸是现在就想去苗家凹了。至于说下次,只不过是他一向的说话方式。</h1><h1>我和大哥商量,决定明天就带他去。老爸听见后,沉静的脸上立马就绽放出灿烂的笑容。</h1> <h1>今天早上,5点多我便没有了睡意。老爸和大哥也早早起来,一切准备就绪。</h1><h1>把老爸搀扶到车上。正准备按照大哥设定的路线出发,一个早起的邻居热情地劝阻,他说:“那边不能走,早几天下雨,雨水积存在那个桥洞里,车过不去。”</h1><h1>于是我们决定改道。</h1><h3><br></h3> <h1>出发!我这个大胆司机,带上85岁的老爸,一路向西。</h1><h1>一边走,一边做导游。告知老爸先经过了谁家的门前,又经过了谁家的屋后。老爸频频点着头,一脸的满足。</h1><h1>车在程村的最西边停了下来。坑坑洼洼的路又窄又陡,车已不能行进。好在已经离苗家凹不远。大哥决定搀扶老爸步行。老爸也信心满满,准备自己走上去。</h1><h3><br></h3><h1>我有些犹豫,这样的路,这样的距离,对于普通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对于老爸,那就是珠穆朗玛峰。</h1><h3><br></h3><h3><br></h3> <h1><br></h1><h1>正在这时,有人说话。原来是一个熟悉的村人。他正在地里锄草,听我们说要去苗家凹,他给了我们很好的建议。</h1><h1>原来他每天放羊,常常游走在苗家凹的周边,对苗家凹周围的环境和路况了如指掌。</h1><h3><br></h3> <h1>依照他的建议,我们又把老爸搀回到车上。车掉头,回到起点,向南。从村南,走沙河沟。</h1><h1>到了那个桥洞口,那桥洞里的积水已经荡然无存。嘿嘿,感觉今天的出行有些像《小马过河》。</h1><h3><br></h3> <h1>过了桥洞,进入长治地界,到了沙河村。</h1><h1>依然是一边走,一边给老爸介绍。这些地方都是老爸年轻时常走的地方,他不仅熟悉,还能讲一些相关的故事。</h1><h1>过了沙河,路经一个缸厂。大哥说:这里生产的缸大部分是运往汾阳的酒厂。听大哥这样说,我的心骚动起来。</h1><h1>停下车,放眼去看,一大片缸摆放在那里,望不到边。</h1> <h1>把这些大缸装进手机里,似乎就把故土装进了心里。</h1><h1>这些大缸我们原本只叫作水缸,因为到了酒厂就变成了酒缸。</h1><h1>而我,原本生长在这样一个盛产水缸的地方,却阴差阳错,嫁到了酒乡。</h1><h1>水缸变成了酒缸,而我还是我吗?</h1><h1>冥冥之中,我和这大缸有什么关联吗?</h1> <h1>不容我多想,路况已经发生了变化。光洁平整的公路变成了狭窄不平的土路。我必须全神贯注地操纵方向盘。</h1> <h1>这条路是长治的沙河、东庄等村子去往苗家凹的路。由于苗家凹已经好多年没人居住了,没人走,这条路也便不像了路。路面坑坑洼洼不说,两边还长满了杂树。树枝不停地划着车的两边。大哥说:把车划坏了。我说:没事!车本来就是给人用的!</h1><h1>想起鲁迅先生的话:“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套他的话:即使地上本有路,没有人走了,也便没有了路。</h1> <h1>说话间,苗家凹就在眼前。</h1> <h1>把车停在我家的窑顶后面。</h1> <h1>扶老爸下车,把老爸搀扶在他自己老屋的屋顶上,老爸脸上的笑真的就像孩子一般。</h1> <h1>院子里的桑葚树高出窑顶许多,尽管过了季节,由于苗家凹气候凉爽,桑树上依然挂着好多的桑葚。大哥摘一把放到父亲手心里,我挑一颗放进老爸嘴里,老爸说甜。我尝一颗,果然很甜。</h1> <h1>房前屋后,绿草如茵的地方原来都是庄稼地,是父母起早贪黑开下的自留地。</h1><h1>小时候在周边割草,我常常会发现一片不认识的植物,都是父亲悄悄种上的。爸爸在一个国营陶瓷厂上班,厂里的外地人很多,爸爸便常常能带回一些本地没有的新鲜东西。父亲虽然是工人,八小时忙碌在车间。而八小时以外,他都忙碌在田地里。天不亮就起床几乎是每天每天,天大黑才回家也几乎是每天每天。</h1> <h1>这是我家的大门。</h1> <h1>这是我住过的屋子。</h1> <h1>早些年,我来看,地上卧满了羊,甚至在我曾经睡觉的炕上,也卧着羊。也就是说,我的家成了别人的羊圈。</h1><h1>这些年,羊圈也做不成了,因为遍地开花,家里院里到处都被人挖的坑坑洼洼。</h1><h1>原来,坊间传说我爷爷奶奶是很有钱的人,可能在地下埋了金银财宝。于是,就有人来挖地发财。</h1><h1><br></h1> <h1>我静静地站在那里。</h1><h1>院子里杂树丛生,院子没有了院子的样子。</h1><h1>屋子内一片狼藉,屋子没有了屋子的样子。</h1><p><br></p> <h1>看到这里,您是不是有一些伤感?</h1><h1>是不是要感叹沧海桑田,世事沧桑?</h1><h1>上世纪90年代,苗家凹人陆续离开苗家凹去往离城更近的程村。</h1><h1>于是,2008年,树木茂盛,果树成林的苗家凹便被一纸文件夷为平地。数不清的树木被砍到,数的清的房屋被拆除。据说是退林还耕。</h1><h1>我们全家多方奔走、上下求索,才有了今天这处老屋的留存。</h1><h1><br></h1><p><br></p> <h1>早些年,我曾写过一篇《苗家凹》的文章,引起了或文友或读者的广泛关注。他们纷纷给我打电话,要来看看这个远离尘世、桃花源一般美丽的地方。</h1><h1>如今,苗家凹一片荒凉,没有了房屋,没有了树木,所谓退林还耕的薄土上,只长了一些稀疏的野草,而那些被砍掉的树根上,滋生出无数的小树。</h1><p><br></p><h1>我至今不明白,这些年,村子里大片大片的土地荒芜着,却为何要把苗家凹毁掉,把上百年的房屋都推到,把几百年的树木都砍掉?在那些瓦砾石块上撒上一些土、在那些残存的树根上撒上一些土,就能成为种植庄稼的耕地吗?十多年过去了,没有人在那里种过一株庄稼,也没有人在那里收割过一粒粮食。而有人会承认,当初的决定是一个错误吗?谁又会承担这个错误?毁掉那些林木可能只需要几十天,而造就那片林木却需要几百年。毁掉一个苗家凹仅仅需要一个决定,而造就一个苗家凹,却需要几代勤勉劳作的苗家凹人!</h1><p><br></p><h1>苗家凹消失了,只有这一处破败的院落孤独飘摇在野风中。</h1><p><br></p> <h1>《苗家凹》里所描写的那棵老桑树还在,因为传说她是神树,没有人敢砍。老桑树的枯枝虽然越来越多了,但,新的树枝年年会长出来。老桑树的树洞越来越大了,只是更增加了它的沧桑感。据说,今年春天,还有人看见了树上的那条老蛇,目击者说,它已经像扁担一样粗了。</h1><h3></h3> <h1>《苗家凹》里不曾描写的那个小庙还在,小庙敬着狐仙,据说很灵,估计也是没人敢拆。</h1><h3><br></h3> <h1>看起来,村人还是有一些敬畏之心的,只不过,这样的敬畏,只局限于对待神灵。</h1> <h1>《苗家凹》里描写的那盘石碾还在,碾盘和碾滚像一对老夫妻,被岁月无情地分离开来,咫尺天涯,遥相对望,可能再也没有复合的那一天。</h1> <h1>这是一棵杏树。但已经不是《苗家凹》里描写过的那一棵。</h1> <h1>今天的苗家凹已经不是昨天的苗家凹。随着苗家凹的消失,留存在人们记忆里的苗家凹也必定会消失。</h1><h1>多少年后,还会有人会想起苗家凹吗?那一篇叫《苗家凹》的文章,不会被认为是杜撰出来的吧?好在还有一处院落。默默期盼,她的留存能久远一些,再久远一些。</h1> <h1>站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我的心一片荒凉。</h1><h1>我回到了我的苗家凹,却永远地丢失了我的苗家凹!</h1><h3><br></h3><h1><br></h1><h1>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泪眼朦胧。</h1><h3><br></h3><h1>回头看父亲,老人的脸上依然是一副满足愉悦的表情。此时此刻,不孝的我,竟然有些庆幸父亲的双目失明。</h1><h1>原谅我的不孝吧,因为看不见眼前的一片狼藉和荒凉,在父亲的脑海里,可能依然留存着那个美丽完好的苗家凹吧?</h1><h3><br></h3><h1>我怎么能忍心让自己的情绪影响父亲的好心情呢?!</h1><h1>收拾心情,扮上笑容,搀扶起老爸,结束今晨这短暂而漫长的旅行。</h1><h3><br></h3><h1><br></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