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缘 第一回 下

东皋居士

<h3>金玉缘 第一回 下</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这男子姓赵名挺之,字正夫,原在朝廷做监察御史,因为坐不论奸相蔡确罪,有失御史职责,被贬来徐州做通判,刚刚上任不到三天。他未等向院里通报,便径直走进院里。后面马车上下来三位公子,最大的年龄大约十五六,最小的不过十岁。他们下车后,转身搀扶一位四十多岁的夫人和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从车上下来。他们紧跟在赵通判的后面进了院子。那夫人在院里叫了一声“小妹”,陈夫人闻声从屋里出来,见到姐姐,又惊又喜,声音略带苦涩地应道:“啊呀!是姐姐,是那阵风把你们刮来的?”边说边趋步上前伏到姐姐肩上悄悄地啜泣起来。陈师道也跟着出来,见到赵挺之,拱了拱手,便垂手而立,未置一词。赵挺之朝陈师道问了一声“别来无恙”,未等主人答话,便径直带家人走进屋里,一副宾至如归的样子。陈夫人擦干眼泪,红着眼睛跟姐夫、姐姐道了几声寒温之后,便要下厨烧茶。赵夫人连忙向前阻止说道:“来时刚用过茶,不要去忙,大家坐下多说一会儿话便好。”两位大一点的公子到书架上翻看姨父的藏书,最小的公子则去桌子前双手捧起那方端砚,翻来覆去地看,又对着砚台上面那篆体的题款仔细端详。赵挺之看见那砚台上有几个星星点点的石眼,知道是名贵东西,担心小儿子失手把偌大的一块端砚摔到地下,便愠声斥道:“小心,莫摔坏!”陈师道连忙说:“没事的,玩玩就是。”赵挺之叫儿子们给姨父、姨母行礼,并依次介绍他们的名字,大的叫存诚,二的叫思诚,最小的叫明诚。陈夫人向姐夫、姐姐表示歉意,说道:“我们的孩子大的去学馆了,小的去街上玩,不能拜见姨父、姨母。”赵夫人接着说:“今后咱们两家住一座城里,日后会常常跟孩子们见面的。”赵挺之说:“我们今天来看望无己和小妹,一是为了报个信,二是为了把三个孩子托付给无己。无己任州学教授,学识渊博,孩子们能近水楼台,在姨父门下受业,学业必有大进。拜托你们二位了。”陈夫人看着丈夫一脸为难的样子,赶忙说:“姐夫尽管放心,都是自家的孩子,无己一定尽心就是了。”未等陈师道答话,赵挺之便起身道:“衙门里还有公事,告辞了。夫人她们留下来玩些时候也好。”陈师道连一句挽留的话也没说,也没跟大家一起去送客。他从书架上取了一个包着书的包袱,背到肩上,对赵夫人道了一声“失陪”,便匆匆离开了家门,把赵夫人和陈夫人留在家里倾吐别后重逢的骨肉亲情。</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却说存诚、思诚、明诚兄弟三人,每天到设在文庙的徐州书院,亲聆姨父授课,觉得姨父的学问确实不同凡响,耳目顿感一新。年龄最小的明诚,更是对姨父佩服得五体投地,几乎每天放学后都到姨父家串个门,问这问那,打破砂锅闻到底。姨父家的表弟们比他年龄小几岁,他像个头领一样,带着表弟们一起戏耍,玩起来就忘了回家吃饭。这天书院放假,明诚拿了一张宣纸来到姨父家,说要跟姨父学做拓片,顺便把姨父砚台上的那几个篆字拓下来。姨父叫姨母用细布把棉絮包起来,做了两个梨子大小的布球,做拓扑用。又吩咐明诚研了一点墨倒在碟子里,再把砚台洗干净。明诚把砚台擦洗干净之后,站在一旁,静观姨父拓字。只见姨父先把砚池旁边的篆字,用拓扑蘸水弄湿,然后贴上一层宣纸,再用湿布球轻轻拍打纸面,把纸面弄平展,使有笔画的地方凹下去,显出下边的字迹来。待纸半干,用另一布球蘸墨,把半干的宣纸轻轻拍成灰黑色,清晰地显示出白色的字迹。等纸干了,再把纸轻轻揭下来,一副拓片就做成功了。他们一连做了十几张,直到明诚能够熟练操作为止。晾晒拓片的时候,陈师道问明诚这几个篆字怎么读,没想到明诚竟能认得是“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八个字。明诚无不夸耀地说:“这是千字文里的句子,我七岁的时候就会背。今年我都十岁了,篆书体千字文我能默写下来。”陈师道暗暗称奇,说:“你能看出这八个字像谁的字体吗?”明诚略加思索,昂起小脑袋得意地答道:“莫非学唐人李阳冰笔意?”陈师道略微颔首,又问道:“篆书的二李笔意,二李说的是谁?这笔意是什么意思?”明诚答道:“听我父亲说过:二李,一是秦篆的创制者李斯,另一个就是方才说的李阳冰。二李笔意是端庄劲健,高古而不失灵秀俊雅之气。”陈师道说道:“你小小年纪,学问倒也不小,做你的老师也不容易呢。”他接着话题继续说:“这砚台,是当今翰林学士苏东坡,做徐州太守的时候赠予我的。”明诚道:“苏东坡,不就是苏轼吗?不过父亲从来没提起过,好像不以为然。”陈师道说:“这就是你父亲的不是了。朝廷上政见相左,道德学问上大可不必互相轻视。你还是孩童,这其中的是非曲直,我也不便多说,你长大就知道了。”陈师道意犹未尽,又说:“徐州城的东门外有座黄楼,是苏学士做知州的时候建造的。那年,黄河泛滥,苏学士率全城百姓与漫天洪水相搏。洪水退去之后,他上表朝廷,颂扬百姓治洪有功,恳请朝廷旌表、优抚徐州百姓。为防洪水再至,朝廷敕令苏学士加固黄河堤防,并建黄楼警戒后世。黄色为土色,土克水,水灾不兴之意,所以叫黄楼。”陈师道见明诚听得津津有味,说起来更加兴致勃勃:“城内还有一座燕子楼,是自唐朝以来的名胜,那里有苏学士留下的一首词《永遇乐》。你闲来无事,可到这两处地方逛逛,便对苏学士其人有个大概的了解了。那黄楼下还有个书市,书籍碑帖,字画古董,文房四宝,都有的卖,很热闹的。”</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隔了三五天,明诚来到姨父家。他拿来了一本碑帖褶页,封面签题曰《隋化善寺碑》。他跟姨父说这是从黄楼下面的书市上买的。明诚还跟姨父说,有一册碑帖叫做《黄楼赋》。书商告诉他,那是苏轼的弟弟苏辙撰文,苏轼亲笔写了,请石工镌刻上碑的。因价钱太高,父亲说不值,不让买。陈师道故意叉开话题,问:“燕子楼去过了?”明诚答道,燕子楼他也去过了,楼里挂着苏轼手书的《永遇乐》词拓片,但不售卖。他说:“我记下了那首词,想请姨父写下来送给我。”陈师道说:“你记下了?那你背诵一遍我听听。”明诚像在学堂背书似的,背靠桌子,挺直身子,一板一眼吟唱似地背诵道:</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永遇乐,彭城夜宿燕子楼。梦盼盼,因作此词。</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泄露,寂寞无人见。紞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暮云惊断。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nbsp;&nbsp;&nbsp;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明诚背诵完毕,陈师道赞叹道:“好!原来你也是个过目不忘的乖乖!”,便去一旁净手拭目、静心敛气。明诚一边磨墨展纸,一边问姨父:“这盼盼是谁?”陈师道答道:“盼盼姓关,是唐朝徐州的著名歌姬,她能歌善舞,美若天仙,还精通韵律,工诗擅词。唐宪宗元和年间,武宁军节度使张仲素收她做妾,为她盖了这座燕子楼。张仲素去世以后,盼盼矢志不嫁,在燕子楼里度过了她的余生。盼盼一生做了三百多首诗,大多是悼念亡人张仲素的,可惜都失传了。”明诚听得出了神,忘情地说:“我长大了,也娶一个会作诗填词的夫人。”陈师道听了哈哈大笑:“娶盼盼那样的才女,没有燕子楼可不行!”明诚道:“我要用金子盖一座燕子楼。”陈师道摇摇头说:“才女可不都喜欢金子呢,她们喜欢的是学问。”陈师道说完挽起衣袖,提起笔,蘸饱墨,开始写字。一霎时,一副风生水起的行草书法作品一挥而就。明诚看那纸上神采飞扬、淋漓酣畅的墨迹,对姨父更是钦佩有加。等把墨迹晾干,明诚把姨父的墨宝折叠起来包好,准备回家。这时,姨父踌躇再三,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一样,从书架下面的柜子里翻出两本碑帖褶页,递给明诚,说:“这是十年前,我从黄楼的碑上拓下来的《黄楼赋》。当时一共拓了五件,现在只有两件了。乌台诗案之后,那碑被时任徐州太守派人毁了。这帖虽不能说是绝版,可也是珍品,你要小心保存,不要让你父亲知道。还有这本《黄楼铭》,撰文书写都是我的,用的字体是秦篆。都送给你了。”明诚接过碑帖,像得了宝贝似的,给姨父行了一个谢礼,把碑帖收好,问道:“‘乌台诗案’是怎么回事?姨父能讲一讲吗?”陈师道说:“这是十一年前的事。这件事可不是一、两句话得说得清楚的。简单说来,就是苏东坡对新法不满,得罪了当朝权贵。权贵们从苏东坡写的诗里,找到了一些讥刺新法的词句,进而诬陷他有欺君罔上之罪,于元丰二年,将他关进御史台的牢狱,想把他置之死地而后快。后因多人营救,包括皇太后高氏和退隐了的王安石都为他开脱罪责。宋神宗下诏免他一死,贬为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凡跟苏轼有所谓反诗往来者,重者贬官,轻者罚金,连累了许多人。因为御史台也叫“乌台”,所以人们称此案为‘乌台诗案’。”明诚认真听完姨父的解说,沉默良久,似有所思。告别姨父回到了家里,趁父亲不在家,把碑帖藏了起来。</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陈师道在州学里公余闲暇的时候,偶尔也到黄楼书市闲逛,搜寻前人的著述和墨迹。自从他做了本州的教授之后,书市的书商们便把他另眼相看,远远地就打躬唱喏,笑脸相迎。今天,一个书商把他让到书肆里,请他落座饮茶之后,凑到他耳边悄悄地说出一番话来。</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