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才女鱼玄机

郑三牛

公元854年的长安城和往常一样，熙攘繁华却又一片祥和。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突然，一个十岁小女孩清朗的吟诗声划破整个长安街的上空，引得路人驻足侧目。小女孩身旁是名满京城的花间派鼻祖温庭筠，听罢小女孩顺手拈来的诗作，他轻捻胡须心中暗喜，此女兰心蕙质，天赋极佳，不枉我千里之寻。这个小女孩是谁啊？正是后来被誉为唐朝四大女诗人之一的鱼玄机，初名鱼幼薇。

鱼幼薇的父亲是个落魄的秀才，家境贫寒又体弱多病，早早就撇下娇妻幼女撒手人寰。母亲在青楼洗衣养家，艰难度日。鱼幼薇和温庭筠亦师亦友，在诗词唱和中度过了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后来温庭筠去外地做官，鱼幼薇赋诗以表思念之情。

《冬夜寄温飞卿》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绕林。

大概的意思就是：冬夜漫长，被褥寒凉，风吹落叶，月沉心慌，虽有梧桐不敢栖，但闻鸟鸣空绕林。鱼幼薇此时已情窦初开，大胆诉说了自己寂寞空虚冷，孤苦无人依的可怜处境。对老师的仰慕之情也渐渐变成了朦胧的男女之爱。温庭筠岂能不解其意，但是师徒伦理不可不顾，并且自己年长鱼幼薇三十多岁，又老又丑，除了才华，无一般配。所以，在回复鱼幼薇的诗中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小心翼翼地闪躲着一个怀春少女射来的丘比特之箭。

公元858年，温庭筠再次来到长安，鱼幼薇欣喜若狂，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好一顿打扮。可出得门来一看，温庭筠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一位玉面郎君，此人名叫李亿，新科进士，被鱼幼薇的才情所吸引，慕名而来。

原来，鱼幼薇曾在城南崇贞观游玩的时候，看到一群新科进士正在挥毫泼墨抒写豪情，于是心生感慨，忍不住在观壁上题诗一首：

云峰满月放春情，历历银钩指下生。

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李亿看到此诗，知道这一定是女孩子的手笔，惊叹之余不由得心生爱慕。后来得知是温庭筠的学生鱼幼薇所作，便央求温庭筠一定要带他与才女见上一面。人的一生遇见什么人都是命中注定，总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促使你在茫茫人海中迅速找到那个人，温庭筠无疑在其中用了外力，撮合二人成就姻缘。

鱼幼薇知道李亿家中有正妻，由于自己出身卑微，按照当时律法只能给官员做妾，她听从了老师的安排，把自己一生的幸福和希望都押在了李亿的身上。

一顶花轿、两盏红灯、三五好友，李亿便将鱼幼薇娶进了专门为她购置的别墅中，场面虽不壮观，但也算热闹温馨。就这样，二人郎情妾意，白天吟诗作对，晚上极尽缠绵，逍遥快活了三个月。

李亿的大老婆凶悍强势，并且家庭背景深厚，听说自己的男人竟然背着她在外纳妾，这还了得，丛江陵老家杀到长安城，将正沉浸在幸福之中的一对新人吊起来痛打了一顿，逼着李亿写下休书，然后把鱼幼薇赶出别墅。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似乎上一秒还在天堂，下一秒就已经来到了地狱。感情纠葛中，男人最擅长的就是拖延，而安慰是拖延的必杀技，李亿把鱼幼薇安顿在咸宜观，承诺他日必来相会。从此，鱼幼薇做了道姑，改名鱼玄机。

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痴情留红尘。清苦无聊的道姑生活让鱼玄机惆怅不已，李亿迟迟不来更让她忧思交加，孤独之中写下《感怀寄人》，倾诉离愁别恨。

恨寄朱弦上，含情意不任。

早知云雨会，未起蕙兰心。

灼灼桃兼李，无妨国士寻。

苍苍松与桂，仍羡世人钦。

月色苔阶净，歌声竹院深。

门前红叶地，不扫待知音。

我把离恨寄托在这琴弦之上，奈何琴声也不能完全表达我的哀愁，早知道这种如云雨般短暂的相会，不如当时不动心。你看那桃花和李花开得多艳，只因寻得适合的土壤。松树与桂树虽然孤独，我仍羡慕它们能得到世人的钦慕。月色如水，长满青苔的台阶是那样的干净，一阵歌声传来，长长的竹院显得幽深而又落寞。门前满地的红叶啊，我就不扫了，等待我的知音有朝一日能重回我的身边。

如果思念有声音的话，李亿的耳朵早聋了。鱼玄机一首首写满相思的诗篇如石沉大海，没有一丝回音。

当所有情绪的宣泄没有得到回应的时候，鱼玄机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高高的阁楼之上，脚下的楼梯破败不堪，几乎陡成了直角，想要安全下楼简直是不可能，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她看见了李亿，不，是温庭筠，正站在下面张开双臂，满脸都是鼓励的神情，似乎在说:“来吧，没事，有我呢！”那一刻，鱼玄机像个饥寒交迫的孩子突然找到了家，奔向老师的怀抱纵身一跃……然而，身体坠落的刹那，她才看清那是李亿，不是温庭筠，李亿张开的手臂怯懦地收起，鱼玄机跌落在了冰冷的地上。

据说，在梦中死去，就会在现实中醒来。鱼玄机彻底醒了，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男人，一个爱而不得，一个深情错付，三年的苦守与等待都变成了一场梦。女人痴情的时候，感人最深，但当女人无情的时候，也负人最狠。鱼玄机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我的命运我做主。”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我能凭自己的能力找到我爱的人，何必在这恨你李亿呢？鱼玄机挥手七个大字“鱼玄机诗文候教”，让婢女将招牌悬挂于道观门廊之上。那个年代，这个招牌无异于青楼的红袖招，懂的人自然懂。于是，一时间鱼鳖虾蟹趋之若鹜，其中也不乏风流才子，看得上的留下过夜，夜里倾尽风流，次日分道扬镳。

时下有句流行的话:“性欲和孤独容易让人误解爱情。”鱼玄机在用性欲填满孤独的时候，她生命中的第三个男人趁虚而入，再一次激活她死了很久的灵魂。

他叫陈韪，长安城最著名的乐师。众多拜访者当中，他脱颖而出，成了道观的常客。有一天，鱼玄机外出云游，再三嘱咐婢女绿翘，若陈公子前来，一定要他等我回来。

天至傍晚，鱼玄机匆匆而归，却没见到陈韪的身影，绿翘神色慌张有些不自然，鱼玄机见她面色潮红，眼神迷离，不由得大怒，扒掉绿翘的衣衫，胸前一道粉红色的手指划痕清晰可见。

小小的婢女竟敢抢我的陈郎，一如当年李亿的老婆抢走李亿，新仇旧恨同时涌上心头，失去理智的鱼玄机抓住绿翘的头发狠狠地撞向墙壁，直到鲜血淋漓，没了呼吸。趁着天色已晚没人看见，鱼玄机把尸体拖入后花园偷偷埋了。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名访客酒后来到后花园小解，发现角落处苍蝇成群，出于好奇扒开了土层……

那一天，咸宜观没了往日的喧嚣，空气似乎已经凝滞，鱼玄机静坐香炉前闭目养神，外面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几名官兵破门而入。

她等这一刻似乎等了很久，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回头看了看那块“鱼玄机诗文候教”的招牌，惨然一笑，算是跟这个曾经纵情声色的地方做个诀别。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杀头的季节。世界就是这么矛盾，总是喜悦和忧伤并存，似乎在保持着一种平衡。鱼玄机抬头凝视着那把锋利的砍头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把目光慢慢转向人群，似乎是在搜寻自己曾经深爱过的那个男人，可她什么都没看到，只有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等待着她的死亡。她缓缓闭上双眼，吐出人生最后五个字：“给个痛快吧……”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时空传来，空洞而又绝望。

蓦地，一道冷艳的刀光闪过，滚烫的鲜血如璀璨的烟花一般四外飞溅，染红了路边渐渐枯萎的野花，那一年，她年仅二十六岁。

远在千里之外的温庭筠得知鱼玄机凄惨的结局，不禁老泪纵横，他暗暗责备自己，为什么没有照顾好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他也许永远都不知道，鱼玄机这辈子只真心爱过他一个人，李亿也不过是他的替代品而已。

为情而生，为情而死，终其一生，鱼玄机也没有遇到能够许她一世安稳的人。她最大的失败就是把曾经单纯的鱼幼薇活成了放荡的鱼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