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男"老爸是军人

林晓

今天2019年7月18日《济南日报》A4版,刊登了我的纪念文章《“潮男”老爸是军人》,由于篇幅所限,父亲在激情岁月的经历,都删减了,现将我的原文在此发表,以纪念他老人家逝世十周年,及新中国70华诞。 “你爸爸忒臭美”,这是妈妈生前常说的话。<br>没错,作为一名职业军人,艰苦紧张的军营生活不仅没有磨去他爱美的棱角,却将“精致生活”发挥到了最大限度。<br>抗美援朝归国时,国家对这些“最可爱的人”在物质分配上有一些优惠政策,老爸当时居然花了八十五元巨款买了一块免税的“英纳格”瑞士手表,后来把它作为结婚礼物又送给了大姐;他使用的景德镇茶杯、象牙筷子、竹制茶叶盒,鸭绒被等生活用品,无论质地、造型还是工艺,在现在看来也极其精美讲究。<br>他还讲究吃,“生羊肉放进锅里涮涮就能吃”,在四十多年前当时十几岁的我们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不可思议。生肉不是都放在锅里炒着吃吗?八十年代初,我爱人去北京出差慕名买了一只北京烤鸭,因嫌无盐味加之天热变质,不得已整只扔进了垃圾箱,老爸听说后直呼可惜:“烤鸭本身无滋味,得用小饼夹着葱和酱卷着吃”,在老爸的点拨下,我们才明白原来是把烤鸭当成烧鸡吃了,如今,丈夫早已是“遍尝天下美味”,谈起当年的糗事,依然乐不可支。<br>老爸的军装穿的也跟别人不一样,整洁是必须的,还把当时的时尚元素融入其中。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一般家庭还没有电熨斗,我依稀记得,老爸把妈妈给他洗好的人字呢棉布军装平摊在床上,把军用搪瓷缸里倒上滚开的热水,用它代替熨斗烫军装裤线;他的军用皮鞋永远一尘不染,而他的战友那时有的依然愿穿自制的布袜子,甚至光脚穿解放鞋……,他梳着一丝不苟的分头,温文尔雅;他穿着威武的军装,英气逼人,大照片就摆在上世纪五十年代青岛的照相馆橱窗里,整个军部都知道。<br>身为老军人,他可不保守。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有些人特别是老年人对“迪斯科”这一舶来品,还持有排斥态度,有一次我们全家一起看电视节目,当我告诉他,那个集体舞就叫“青春迪斯科”时,老爸说的话语还犹如昨天:“这就是迪斯科呀!?什么要反对?!很有激情!很有青春朝气!很好!”<br>不久,我考入了济南工艺美术学校服装设计专业,对这个新潮的行业老爸亦十分感兴趣,对我的设计理念总是给予支持和赞美。<br>一九八六年,我到北京出差,买了一块象牙白暗花真丝加厚面料,朋友们都以为是我自己做裙子用的,我却给老爸做了一件真丝衬衣。“你爸胆真大,他敢穿吗?”他不仅敢穿,而且穿的极有风度和品位。 <br>“我还没有全里子中山装呢”“我还没有西服呢”偶尔老爸会面露羞涩喃喃地告诉说, 我把这些记在了心里,当把做好的衣服一件件交给他时,老爸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没想到年近七十还穿上了西装”,还特意扎上新买的领带“招招摇摇”地照了好几张相。他进进出出的忙活着,兴奋的就像个过年试新衣的孩子。老妈却笑道:“一把老骨头了,还臭美,没见过这样的”。老两口不咸不淡地叮铛着,今天回忆起来我依然双眼湿润:那是多么温馨美好的时光!<br>在一群粗犷的军营男子汉中,老爸的讲究很有些标新立异,最理解老爸的还是老妈:“你爸爸应该金贵,咱家的吃穿用,都是他挣得,他命大”。<br>老爸真的命大。辽沈战役中,他所在班的战友,都牺牲了,就他这个重机枪手兼班长“硕果仅存”;东北的冬天,滴水成冰,他们连双棉鞋都没有,以至于肩上的机枪和老爸的耳朵冻在了一块,放下武器时耳朵皮被撕下来粘在了枪身上;宿营后要紧的是点起篝火,将棉衣翻过来,拿起树枝对着篝火扫衣缝上的虱子,因为有了小生物的油性尸体,火苗“噼里啪啦”燃的更欢了,倒也成就了一首黎明前绝美的“战地小夜曲”;睡觉时,六人盖一条被子,即:六个人围成一个圆圈,头冲外,脚冲里,一床被子共同盖在六人的腿部,那睡觉的姿势就像现在香港区旗“紫荆花”的图案,而被子就盖在“花心”处;在朝鲜前线由于常年吃不到新鲜蔬菜,得了夜盲症,只得到坑道口挖野菜吃,敌人密集的轰炸,把耳朵都曾震聋过……<br>他们的那一代人有绝对的理由应该好好享受和平年代生活的甘露。<br>至此,如果把俺老爸理解成为一个只知贪图享受之人,那就大错特错了,其实骨子里他老人家更是一个受优秀传统文化熏陶的谦谦君子,有着高尚的道德情操。当年,在朝鲜,他和广大的志愿军战友,被称为最可爱的人,每天来自祖国各地的慰问信像雪片一样飞来,当然,他们也奉命写回信,用今天的话讲叫“互动”,这种方式曾极大的鼓舞了志愿军的斗志,和中国人民的抗美热情,当时上海师范大学的一位女大学生被老爸清新隽朗的文笔所吸引,怀着对英雄的崇拜,向老爸倾吐了深深的爱慕之情,老爸回信写道“已有家室”,冷静地了断了此事。其实建国后这种“英雄上台领奖、糟糠之妻下堂”的现象并不偶然,“冲破封建婚姻牢笼”,是最名正言顺的理由,我所居住的部队大院就有先例;而风度翩翩、识文断字的老爸,回城后,对没有文化又是农村妇女的妈妈从未有嫌弃之意,对此,老妈一直心存感激。<br>一九七零年,老爸调入山东生产建设兵团,当时,有个别女兵团战士忍受不了艰苦的环境,不惜以少女之身换取回城的机会,个别军队干部乍离开严肃的军营,抵御不了诱惑,因而受到了党纪国法的处理。而老爸在带领着师部宣传队的俊男靓女,拥政爱民、慰问演出过程中,辗转多个城市,从未传出过什么绯闻。<br>老爸的身上有着标准的军人特质:严格自律、服从命令、心地善良,心直口快,行事简单急躁。另一方面,他优雅而自尊,对文学、音乐、书法、绘画有很高的鉴赏力。他的书法“室静兰香”至今挂在我的书房里,他自制的花盆上,还留有他绘制的花草小品……虽对子女管教甚严,却从来吐过一个脏字,更没听他骂过人。<br>我常想,有着一颗善感之心的老爸,其性格更适合成为一个艺术家,但时代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出生在上世纪动乱的二十年代,将自己的青春热血融入到了滚滚的革命洪流之中。他是我军第一代高射炮兵,从高炮参谋-高炮营长-团参谋长-高炮团长,如果不是文革受到冲击,发配到生产建设兵团,还可以继续高歌猛进;他把自己的美好年华都献给了人民军队,他热爱生活,即使条件再艰苦枯燥,也活的有滋有味;他追求时尚的心气,一点也不亚于今天的年轻人,他是那个时代的潮男。老爸晚年瘫痪在床十多年,依然叫他的小儿子每半月给他理一次发,将整洁和自尊保留到最后一刻。<br>记得一位名人曾说过:即使我将要堕入深渊,也要最后吮一下崖壁上的露珠。努力工作,享受生活,不枉来一世,老爸活得真明白。人生的意义不就是这样吗?<br>今年是新中国70华诞,作为共和国千千万万个缔造者之一,老人家已驾鹤西去,离开我们整整十年了。他去了天堂,母亲在那里已等了他十四年,他是穿着整洁的带着裤线的军装去与母亲相会的……<br><br> 1950年,父亲(左一)在沈阳高射炮校由苏联军事专家培训后,即将奔赴朝鲜,成为我军第一代高射炮兵军官,这是他与战友侯海平1950.12.31摄于辽宁绥中,也是他第一张戎装照。时年27岁。 1951.3.17与父亲(左一)与战友摄于朝鲜战场。时年28岁。 带上刚买的“英纳格”名表,1954年5月在朝鲜汉江畔留影。时年31岁。 1954年摄,时年31岁。 马上就要回国了,爱好文艺的父亲1954.10摄于朝鲜 1955年,授衔后的父亲 1955年这照片摆在青岛照相馆的橱窗里。整个67军军部都知道。我的侄子说,爷爷的这种发型,在今天依旧很时尚,这气质这风度,狂甩当红小生十八条街。 就要去执行海防任务了,部队安排父亲去泰山疗养院疗养。 穿便装的父亲,文质彬彬,1959年摄于青岛,时年36岁。 像不像民国时期的大学教授?散发着浓郁的书卷气。摄于1964年胶县。时年41岁。 还是戎装照最抢眼,沉静儒雅、英气逼人。1964年摄于临沂。 即使穿着臃肿的朴素的军装,在一群军营男子汉中,父亲(下左一)的气质依然透出浓郁的书卷气,出众抢眼。 高射机枪,也叫四管机枪,专打伞兵,现已退役。 把奶奶接来了,一家人终于团聚。1964年春节全家福摄于胶县,父亲母亲的形象,堪称神仙眷侣 1966.1,姐姐当兵了,父亲与我们兄妹四人合影。摄于潍坊, 1978年离休,同年摄于北京 父亲与母亲 最后的影像 父亲和重孙在一起, 2008年9月1日祝贺父亲85大寿时,摄于军休所 ,2009.7.26日逝世,享年86周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