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老一走了己超过了百天,虽说是挚友,却始终让我悲伤不起来,或许真的不敢相信他走得这么匆忙。因为我心目中的老一就是电子游戏中的怪兽,有着超强的自我修复能力,即便是倒下,用不了多久便会满血复活。</h1><h1> “老一”张玉山,“一”是他的外号。</h1><h1> 有一年老张给他连襟在砖厂养猪,下雨天没事做找来砖厂三个老娘们儿打扑克,五毛钱一注的小扑克,不到半天他居然输了过百,大伙说,五毛钱一个籽儿,你就挨个分也得分半天时间吧?真是天下第一臭手!从此老张在砖厂名声大噪,“老一”这外号一下子传开,直至伴随他终生。</h1><h1> 老一生当过工人,上过工农兵大学,当过兽医,劳资科长,林业副场长,至此到了人生的顶峰。</h1><h1> 老一不是正常从领导岗位退下的,怎么从高峰跌落下来的我不晓,但老一怎么从地上一轱辘爬起我是亲眼见证的。</h1><h1> 不知是老一命硬还是命好,坠落的老一正好有人在下面接着,这个人就是他的小连襟老黑。</h1><h1> 老一的丈母娘年轻时相当出活儿,一口气生了6朵金花儿,老一采了三花儿,老黑采的是小花儿。</h1><h1>老黑说,三姐夫下来也好,我这正想开个养猪场,眼下缺帮手,你来一是增加收入,二来也可以发挥你当兽医特长,你就当猪场场长吧。</h1><h1> 老黑承包了一个制砖厂,对外叫“墙体建筑材料厂”,改旗易帜后对外有很多人不知道墙体材料厂是干嘛的,有人曾问我老黑这个单位到底是个啥级别。我说啥级别我也不清楚,反正给他养猪的人是个副处级。老黑的B格一下也跟着提升了百倍!</h1><h1> 老一养猪到了三年之后就养不下去了,理由就一个,赔钱!</h1><h1> 老黑把猪场转包给另外一个人,几年来让那人赚得盆满钵满。老黑埋怨三姐夫无能,老一当面不敢与连襟顶嘴,过后对大家诉冤,能怪我吗?是这几年生猪行情本不行啊!这就好比挖井,就差一锹出水了,他沉不住气非把我从井里薅出来。</h1><h1> 老一又一次被降职,由猪场发配至砖厂当了更夫。</h1><h1> 更夫值班室连着修理车间,值班室面积不到6平方米,再摆下一张床和办公桌基本上没啥空间了。夏天还好,冬天一到,整个小屋四处透风,比林冲在大军草料场住的小屋还冷。有人找来糊窖门的大黄纸想帮老一糊墙,被老一拒绝,本来小屋就不大,再把黄纸糊得满墙不成棺材了吗?老一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多年。</h1><h1> 老一好赌,多大的赌局都能上,多大的赌局都敢上。有一年老一创下一个壮举,口袋里揣着12.5元上了一个打10元漂20元的局。</h1><h1> 东风起,老一做庄。第一把是流局,老一躲过一劫,第二把老一给对家放了个黑炮,老一和对家都漂了20元,老一是空漂的,劳资科长的信誉度咋也值20元吧!一把输了70元。</h1><h1> 对家张手过来接钱,老一将全身口袋翻遍,将12.50元卷在一起按在对方手里。我今天就带这些钱,以为第一把能胡牌呢。老一当场被众人驱逐出境。</h1><h1> 事后有人知情人,老一不是没钱,劳资科长哪能没钱呢?是他家“老虎”看管太严那天没倒出空儿下手。</h1><h1> 老一生肖属兔,狡兔三窟,据他连襟透露,老一不止一个小金库,其中一处在他家的仓房里。</h1><h1> 有一次老一跟着连襟老黑共赴一个赌局,老一先带着老黑来到仓房。仓房的后墙壁有一副挂历,摘下挂历露出一块活动的板砖,抽出板砖后里面现出一个塑料袋,袋里有一沓厚厚人民币。老黑喑暗称奇,三姨姐老虎的眼睛就是瞪瞎了也识破不了这样的伪装!</h1><h1> “老虎”是老一的老婆三花儿,“老虎”这个外号是大伙儿私下给三花起的,没人敢当面这样称呼她,我们都当面称呼她三姐,就这她还整天还唬着脸。</h1><h1> 老一的赌资大都是来自他的灰色收入,这一点他从来不认账,乡里乡亲找咱办点儿小事儿咱哪能收人家钱呢?</h1><h1>有人揭发,说老一当劳资科长时收受的各种贿赂堆积如山,用不完就卖给家跟前的小卖部,小卖部老板娘是个小寡妇,货架上的罐头都过期三、四年了,哪里是罐头啊!分明是老一工资外的循环货币。</h1><h1> 冬天没事做,砖厂老黑的办公室便成了我们的赌窝。老一的值班室距办公室不足三百米,自然是这里的常客。</h1><h1> 有老虎在,老一的工资基本一分钱捞不着,要想赌的痛快老一的唯一渠道就是出去给别人养猪户看病挣点外快。也发生给猪治死事故,有人开始怀疑老一的医术,老一说,医院里每天都死人呢何况动物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嘛!别人说你这像兽医说的话吗?咋听着像瞎子算命呢。</h1><h1> 有一天晚上老一又来参战,那天老手气出奇的好,将麻将牌打得、炉火纯青、风声水起,一夜之间,另三位赌友输得毛干爪净。哥三个不服气约老一明日再战。</h1><h1> 第二天晚上三个人早就来到办公室,左等右盼就是不见老一踪影,打电话不接,派去人三顾茅庐去请,老一就是不肯出山。</h1><h1> 三位赌友急了,这是见好就收赢钱想跑啊!来到老一值班室一打听,原来砖厂修理车间昨夜发生失窃案,8台电机一夜之间不翼而飞。气得老黑暴跳如雷,把三姐夫老一骂得差点儿把脑袋插裤裆里。都是亲戚,老一再也没职可降了,总不能把他开除吧?那就在职反省吧。</h1><h1> 反省期间的老一确实是恪尽职守,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他一手握大电筒,一手提着梢棒,踏着积雪在砖厂里转悠。偶尔来办公室打水,见有赌局也忍不住看上几眼,一旦有人说,一哥,来,坐下干几圈儿!老一扭头便走,后面传来哄笑。老一也不在乎,不玩啦!哥哥有公务在身啊!</h1><h1> 有两次老一打水见老黑正在赌牌,老一佯装和闲人唠闲嗑,瞄了一眼老黑,然后把嗓门儿故意提高了八度。</h1><h1> 昨晚又来贼啦!我追出去老远了,差一点儿追上,后来我一想,他们别是跟我玩儿调虎离山之计吧?于是我就回来了。</h1><h1> 有人说,别抬高自己了,你算鸡毛老虎?充其量是个纸老虎,人家我三姐那才是真老虎呢!</h1><h1> 老一听了嘿嘿一笑,见老黑没任何反应,讪汕地走了。</h1><h1> 老一爱钓鱼,最早的时候是在江上钓跑漂,我就是跟他学的这项钓技。</h1><h1> 钓跑漂需要粪蛆,老一喜欢蛆的程度不亚于钓鱼。老一正好当时养猪,把猪圈里的猪粪起出来堆成堆,没几天就会生出粪蛆,然后把蛆弄干净收集起来。</h1><h1> 别人钓鱼顶多用一罐头盒蛆就够了,老一每次钓鱼都要装上半编织袋粪蛆,连同渔具足有五、六十斤,骑上二八大跨一出就是十几公里。来到江边儿,老一像天女散花儿一样把接一把往水里扬蛆,钓到最后时将编织袋里的蛆往江里一倒,吃去吧!</h1><h1> 我给他起个外号叫“张蛆长”,有一次往他家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三花儿老虎。我顺口说要找张蛆长。老虎说,你是找张场长吧?吓得我赶紧把电话摞了。</h1><h1> 后来老一不养猪了,粪蛆也弄不到了就改钓海杆了。</h1><h1> 老一家里早就有两把海杆,拿出来时还带着包装,属于崭新的老海杆,这是他当副场长时别人送的,据说当年价格不菲。杆长一米多点,形若柳条。</h1><h1> 老一不会用海杆让我教他,教了几遍还不见长进,就让他自己领悟,我独自一边钓鱼去了。</h1><h1> 当我回来时惊人的一幕出现了,老一把海杆插在地上,把线轮里的线放出来,然后用手摇着铅坠往江里抛,居然还让他钓上来一条鲶鱼。老一乐得直蹦,说还是新式武器好!后来我把他钓鱼的所有趣事写成了故事投在《垂钓》杂志上。</h1><h1>《张蛆长的故事》被《垂钓》杂志社连续刊登了两集。这是我的文字头一次变成了铅体,兴奋之余拿着杂志跑张蛆长跟前显摆,让老一提意见。</h1><h1> 老一很认真地重头看到尾,脸上渐渐现出不悦,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你一边遭贱着我,一边还让我提意见?兄弟,我的尊严遭到了伤害,你厚道啊!你得请客呀!</h1><h1> 那天晚上我们俩找到一个小酒馆儿,我给老一单点两道菜,一盘溜肥肠,一盘炒腰花儿,我知道老一好这口儿。</h1><h1> 老一说这玩意不行,年轻时当兽医主攻动物下三路,利用职务之便,尝遍了各种牲畜的生殖器,那才叫有味儿。</h1><h1> 席间老一给我的文字提了很多意见,大概的意思是体现他光辉面少,糗事太多,这样会误导读者,让我以后多注意,再写他时先由他来审稿。</h1><h1> 一顿小酒冰逝前嫌,那天晚上喝了很久,我们的脸跟猴子腚似的。</h1><h1> 老一好为人师也古道热肠,无论他懂的或不懂的他总想参呼两句。有一次参加婚宴,朋友老王领着老婆也在坐其中,无意间唠起老婆的疾病。老一听后急忙过来搭腔帮着会诊,满口的医学术语不假,可咋听咋像给牲畜看病。大伙儿听了憋不住乐,老王急了,闭嘴!你个臭劁猪的冒充啥医务工作者!</h1><h1> 2016年老黑的砖厂转包了给别人,老一就此结束了更夫工作,回到家当起了闲人。那一年夏天他骑着小摩托到处钓鱼,我跟一起出钓过两次,老一的钓技明显见长,已由过去的传统钓改为了台钓,用老一话讲这叫与时俱进。</h1><h1> 2017年老一突然放弃了一生爱好钓鱼,去园林处打零工,这让我很不理解,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h1><h1>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去年春天时早市场上。老一正推着他的大二八自行车买菜,他告诉我还在园林处干活儿,工作时只午休一小时,没有公休日。</h1><h1> 当我问他为啥放弃了钓鱼时,他说老他玩儿一样东西也沒啥意思,在园林处干活儿整天和老头儿老娘们嘻嘻哈哈一天就过去,也挺快乐。</h1><h1> 老一的话我信,生活中好像没有任何东能够击垮他,老一永远是个打不死的怪兽。</h1><h1> 去年七月,老一突然得病住院,被确诊为脑炎,见到他时已经神智不清,并伴有狂燥情绪。</h1><h1> 今年四月的一天,突然接到老黑电话,告之老一离世。</h1><h1> 因为我在医院手术恢复时期,很遗憾没有最后送他一程。</h1><h1> 我见过多少次的生离死别,却猜想不出老一走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子,我手机里仅存了他生前一张照片,是前年我们一起钓鱼时我无意随拍的。</h1><h1> 那天早晨下了大雾,老一在雾中走出来,雾很浓,朦胧得让我看不清他的脸。</h1><h1><br></h1><h1><br></h1><p><br></p><h1><br></h1><p><br></p><h1><br></h1><p><br></p><h1><br></h1><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