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困户的那些事

李国全

  乡下的生活看似平淡，有时也会感觉单调枯燥，但在贫困户中却不乏一些矛盾和冲突，有些戏剧化的色彩，平添了许多意趣。下面是一个自认为是我而我并不认识的人写的文字，文责由他自负，特此声明。

我驻的村有三千多人，六百余户人家，被列入贫困户家庭的有一百二十户，占了将近五分之一。起初不以为意，但后来与其他差不多规模的村子一比，这个比例委实高了不少，超出了别的村近一倍。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贫困户呢？原来是某种“政治的需要”，要带上一个省级贫困村的帽子，需要有一定数量的贫困户来托底，才能享受国家某些扶贫政策倾斜。上面压杠子，村里就急中生智，用分家拆户的办法对付。比如一家几口人，人均收入在贫困线以上，但把无劳动力的老人或者成年的残疾、智障儿女拿出来分家，单独立户，他们就成贫困户了，数量就能凑够了，也不管国家由此添上了多少包袱。国家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虚无的概念。结果，贫困户里面鱼龙混杂，真假难辨。

被评为贫困户当然有好处，比如减免医疗保险费用，享受医疗救助，享有数额不等的低保金，有子女读书的可享受教育补助，还有各级领导干部不时的各种帮扶，等等。所以，在这些实惠面前，一些不够条件的村民对能当上贫困户还是暗自高兴甚至是庆幸的。在我们所处的世俗环境下，考量所谓利与义的得失关系，不能以高于世俗的道德标准来评判他们，甚至还应适当低一点。他们首先是这个社会的弱者，是应被同情、需要帮助的人。再者，贫困线标准也不高，只是一种基本生存的量化值，相比活得体面尊严差距还很大。在有条件和可能帮助他们改善生活的情况下，我十分乐意将“枪口”向上抬高一厘米。政治和人性一样深奥复杂，但仰望星空回望来路，需要的是葆有一种原始的宗教般的善良。因此，每当有言论抨击村里的这个问题，我都有一种为他们类似从集中营逃出升天的窃喜。
当然，也有一些贫困户不愿戴这顶“贫困户”的帽子，很现实的原因就是因此受到歧视，本来家里条件不算差，就为了占国家的这点好处，捞了个贫困户来当，被人指指戳戳，家有儿子的，甚至都难把媳妇娶进门。譬如三组的老王，在外打工的儿子带了女朋友回家过年，得知未来的婆家是贫困户，那女生觉得抹不开面子，就跟他儿子拜拜了。不知道老王当时有没有后悔当这个“冤大头”。这似乎倒应了“讨了人事的便宜，必受天道的亏；贪了世味的滋益，必招性分的损”的道理。还有一类蛮搞笑，原本是几年前评的贫困户，如今通过打工或种地挣钱了，家庭收入远远超过了贫困标准，但因为一些政策或技术的原因，脱贫的光荣证办不了，这个贫困户的帽子想摘一时还摘不掉，就像从前的“四类分子”一样，还要继续关在笼子里，还要继续享受扶贫政策。这个扶贫政策对于正常家庭来说就像鸡肋，食之无味又弃之可惜。让人背了个道德人心的债，自己都感觉做人不够敞亮，这对于那些有较强道德感的所谓“贫困户”来说，确实挺憋屈的。后来，不知是哪一级部门的哪位高人想了个绝妙的办法，将他们称之为“分类管理户”，以示与未脱贫户区别对待。我由衷佩服，这个“帽子”实在是高。

那些分了家的老人成了贫困户，享受国家的低保金等政策，本应由家庭赡养的甩给了国家负担。为防子女一甩到底，村里还要逼着签订赡养协议。这算不算脱裤子放屁呢？看上去有点滑稽，总感觉把事情搞复杂了。
也有不懂感恩、只想着捞好处占便宜的。我们已经对贫困户应纳尽纳了，落实政策不敢有一点差错，但有些人还老是抱怨村里没给他解决房屋、没给他报销到大城市看病的医药费、没有满足他的某个要求等等诸如此类，好像我穷我就有理了，依赖心理重，老是找我们诉苦，给我们扶贫工作队和村委会出难题，这就有点难为我们了。这些问题都不符合国家政策要求，办不了，只有请乡亲们多理解、多配合。谁都不容易，谁都可以抱怨命运和世道的不公，怎么把自己推到了这般境地，但这样做有用吗？生活的苦乐都是自己的，苦不苦、累不累都得自己受。你不肯积极努力地付出劳动，又要贪得不知足，难道指望公家都给你扛着，老指望天上掉馅饼吗？所以，还是要把“君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这句话想明白，适可而止，别太较真，各自安好，国家政策摆在这，我尽量帮着您，您呢，也别想法太多，有些事我也是爱莫能助，只希望您在民意测评时别投不满意票就行了。
还有一种就纯属无赖了。你刚刚好心地资助看似可怜的他几百元钱，他立马就上了牌桌，这就很让人无语甚而气恼了。贫困户居然还参与赌博？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冒天下之大不韪？这并不是身份歧视，而是有种好心被当做驴肝肺的受骗感和切肤之痛。那就不客气了，严肃告诫不准赌博，如有再犯，取消你贫困户待遇！这招还真管用，高压之下，一时间海晏河清，寰宇太平。但没过多久，这个点头哈腰的，那个敬烟奉承的，只为重新回到过去的“美好”时光。只可惜，谁也不笨。
似乎说了很多关于贫困户的坏话，其实也没那么严重。绝大多数都是好同志，生活很艰苦，都是我们应该团结和帮助的对象，都需要我们热忱帮扶，精准脱贫。只是在有利益存在的地方，人性的纠缠就会存在，贫困户也是如此。谁也不是魔，谁也不是佛，都是人，都有两面性，人性的弱点就是拿自己的弱点没办法。譬如这个说话的人，以我之名说了这么多，却不敢承认是他本人说的。
有趣。
 

2019.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