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一根桅杆,一面布帆,一叶木舟,兀自横流于资水高峰对峙的苍茫深处。</h3></br><h3> 在这条碧水翻涌、泛着古意的江河里,两岸绿草和起伏的翠竹,仿佛一面碑石上的斑驳。沉甸而幽深的河,原是四方沟壑的辐辏,湘桂两省的通衢,扼守着一方的漕运、盐运、河工、榷关及邮驿之机杼,同时又是商贾云集之所。那时,街市酒浮花影,霞色斑斓,南船和北马,不分昼夜。在屋之檐,在山之崖,在船帮纤歌里,有着狭长而久远的记忆。</h3></br><h3> 船帮人多住在润溪。这个古镇有一条纤细而修长的街巷,让人伸长脖颈也看不到尽头,更看不尽资水所绽放的姹紫嫣红的繁华。</h3></br><h3> 在润溪古镇,不紧不慢的青石板一步一步地丈量着季节,青砖黑瓦坚守的时光慢慢地数着浪花和青峰,然后轻轻流逝了。沿街的店铺五花八门,那些茶食店、杂货店、车店、布店、药店、花坊,叫卖之声杂沓,交流之声此起彼伏。</h3></br><h3> 李大妹是船帮后代,在润溪开了一间酒楼。来往的人不乏在资水上跑船的老板及船工,他们粗大着嗓子,散着一身的干鱼咸味,吆喝道:“来一壶米酒。”酒是好酒,由洁白如玉的糯米精制而成。大凡资水上的人家,年头酿的米酒多唤二月红或桃花酒,年中酿造的米酒多唤中秋酒或团圆酒,只有年尾酿造的米酒多了许多心思,唤作团年酒。</h3></br><h3> 团年酒是李大妹酒楼的一大招牌,清亮无糟,香气悠长而甘洌。来酒楼的船工皆好这一口。他们择一个临资水的窗口,边饮边望江上的古朴、厚重、典雅。舒适而敞开的祥和,像雾霭一样缭绕于浩浩渺渺的水面。一团朱砂似的太阳离水平线一丈高了,庄重地在山峰左侧的开阔处升腾。尤其码头上那棵墨黑的老树,枝丫苍虬,远远地支撑着一段江面,心情愉悦地融入潋滟的波光。</h3></br><h3> 酒楼的位置恰好是润溪街的高处,是看资水的绝佳角度。南来的船像画中最执着的奔放,而北下的船是最宽广的张扬。我想在润溪街找到致远的古意,或许李大妹的酒楼诠释了这一点。厅中多姿的石头抚摸着那些花草,像抚摸着逶迤的希冀。</h3></br><h3> 船帮人善饮酒,主要是防预江上风寒。过去的船帮人出船,先饮一壶酒,然后敬先祖一壶酒,再敬天地一壶酒。</h3></br><h3> 离润溪古镇约一公里,有一地名啰滩。此处河滩浪高水急,正是船帮人胆寒的地方。李大妹的祖父是一名驾毛板船技术颇高的行家里手。他在润溪码头喝了三壶酒,又灌满了腰上的酒葫芦,行至啰滩时,他取下酒葫芦再喝几口,便稳若泰山般立于艄位,一双浓眉大眼盯着二三丈的滩水,大喝道:“稳好舵!撑好竿!”话还没落地,毛板船“嗖”地进了啰滩,很快,人和毛板船飞翔地沉入了浪底,让站在啰滩岸上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紧张得心提到了嗓子口。看的人双手握拳,沁出了汗。</h3></br><h3> 啰滩是资水最险峻的滩口,能在这里不下毛板船的人,资水众多船帮人中也仅有李大妹的祖父。除此,过啰滩的大多船帮人会停船下船,再由李大妹的祖父一一送下啰滩。</h3></br><h3> 李大妹的祖父过啰滩多少次了,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了。但他从啰滩的浪花中潜入,又从浪花中露头,像一场撼动人心的杂技,让人不得不佩服他表演的精彩。这时,下岸的船工都跷起大拇指,纷纷解下自己腰间的酒葫芦递给这个英雄般雄赳赳的人。</h3></br><h3> 下啰滩难,上啰滩更难。船工们拉着古老而沉重的木船与一江的狂风烈浪相对峙,像刀对刀、剑对剑一样紧迫。这时,啰滩的崖头露出了嶙峋的牙,而船工的脚像是铁钩钢桩,十个趾头深深地掘进了狭窄弯曲的纤道,与两只手一起将沙石路刨出了深坑。</h3></br><h3> 船工只有喊不尽的拉滩号子:“咳——唷,咳——唷,咳——唷。”有时,船上没那么多船工,拉啰滩这样的险滩,一条船没二十几个人是不行的。这样,船就只能等了,等人数够了,再一条一条地拉。他们把所有的力气全部凝聚于一根粗黑的纤缆上,任纤道坎坷崎岖,任江风骇浪猖狂,他们一步一步地爬动。他们黑色的肌肤已经漆黑如铁了,他们的膝盖在号子声里磨破了,他们不停地喊:“咳——唷!咳——唷!咳——唷!咳——唷!”号子从低沉喊到高亢,从高亢又喊到低沉,像资水不屈的力量,摇撼着夹岸的一片叶一粒沙一缕风一瓣月。</h3></br><h3> 李大妹的祖父俨然纤道上的一块柱石,肩披针线儿扎得密的纤搭肩,赤脚啪嗒啪嗒走在纤道上。他拉纤不似别人严肃,先喊几句顺口溜戏谑自己:“两脚两手地上爬,爬呀爬,爬到舅舅家……”然后他猛地一声吼:“一、二、三、拉纤啦!咳唷咳唷!”</h3></br><h3> 李大妹的祖父有一身的蛮力,拉啰滩的纤也让他失过手。那一次,山洪骤然来了,李大妹的祖父眼看到润溪了,想着家里泡开的米酒就心馋。他不顾其他船工的劝阻,固执地吆喝着拉纤。可是,山洪太大,人又不肯松手,结果纤缆断了,船就如脱缰的野马,在资水的骇浪里横冲直撞。</h3></br><h3> 润溪的啰滩,是资水一段丢魂丢魄的滩头。在一些月明星稀的夜晚,渔灯如豆闪烁,啰滩的岸边总有人拉长腔喊:“三伢子,回啊——回啊——”李大妹的祖父就是这样,惊得失魂的他躺在润溪的床板上,想着啰滩的惊险,疲惫间隐约听见有人从啰滩唤他的魂,他猛地翻身而起,生火温了一壶米酒,然后一饮而尽。</h3></br><h3> 船帮人此时对一条江的敬畏就像一棵树敬畏千重山,像一条鱼敬畏茫茫大江大海。一条资江就像一条跑不完的驿路,让烈马也疲惫了马蹄。</h3></br><h3> 择水而居,依水而息。资水映照了润溪的日月星辰,资水也滋润了润溪的春夏秋冬。当我到来,资水流淌的每一滴水都闪耀着生机,偎依在古旧的土墙,拉近了我和它们的距离。</h3></br><h3> 我爬上资水旁的峰巅,从高处看资水就像一朵泊在青峰中的睡莲,日出时,水面像一片片睡莲花瓣,泛着柔波细浪。摇曳生姿间,风又揉碎一瓣瓣睡莲,漫生出水雾氤氲,一江又意浓朦胧了。</h3></br><h3> 只有凑近的芦苇丛,冷不丁的几只水鸭,闹醒了舒适的古镇和船帮,那种依河成街、河埠廊坊、贴河跨街的水乡泽国韵味,仿佛让人走进了一幅“盈盈碧水相环,楼阁隔河相望”的水墨。资水把一张湘桂的宣纸画得温润润、釉光光。</h3></br> <h3><font color="#010101"><a href="https://mp.weixin.qq.com/s/nIY-koKjWILi8HlOETTfcg" >查看原文</a> 原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著作权归作者所有</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