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时代的追逐（之十）

白水（李长禄）

题记：

忆秦娥

瀚海月下思

瀚海夜，枕涛又见窗前月。窗前月，吾祖山水，异邦城阙。

苏武牧羊忠魂烈，骠骑热洒男儿血。男儿血，铸五色石，补北天裂。

注：汉骠骑大将军霍去病曾在瀚海（贝加尔湖）击溃匈奴。

2019年5月30日于伊尔库茨克

松林别墅

一首古老牧歌曾在这里唱响

一一一我们航行在贝加尔湖上

　　白茫茫的雪原，黑沉沉的蒼天。黄澄澄的太阳，裹进了云里边......

静悄悄的湖面，空荡荡的荒野，孤伶伶的牧人，伫立在天地间......

不知是哪一年，李娜的一部组歌《苏武牧羊》，一下子勾起了我那么多的少年情怀。贝加尔湖在我们少年的记忆中叫北海。一个古老的苏武牧羊的故事，从我们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萦绕在脑海。还记得刚刚上学不久，老师教我们诵唱的第一首歌就是《苏武牧羊》：

“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地又冰天，穷愁十九年。渴饮雪，饥呑毡，牧羊北海边。心存汉社稷，旄落人未还。”

这虽然是一首老歌，但在我们少年的记忆中，却永远新鲜。从那时起就一直有个心愿，将来有一天，一定要去北海边。不是为了觐见，只想实地感受一下苏武老人家那曾经的温暖。

要来北海，还有一个远古的召唤，那就是庄子《逍遥游》中所描述的北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几千里也。”庄子瑰异奇葩的想象，迷离荒诞的描述，再加上他那特别繁丽多彩的文笔，早就把我的灵魂带到了北海。

2019年5月31日早餐后，我们一行登上大巴车直奔贝加尔湖一我们心仪已久的北海。大巴车驶出我们下榻的松林别墅，就一直飞驰在一片片自然林中。一会儿是桦树林，白亮亮的桦树杆在朝霞的浸染下，时隐时现一圈圈金色。一会儿是松树林，一棵棵铁杆钢枝，挺拔傲立，那枝叶上还抖擞着昨夜的风尘。伊尔库茨克是一座森林城市，全城森林覆盖率达到76%，城市各区域间都是由一大片一大片的自然林海相区隔。这在全世界大城市中不是唯一也是少有的。

　　贝加尔湖距离伊尔库茨克仅有60多公里，我们车行一个小时左右就到达了贝加尔湖畔的安加拉河口。导游先带我们去参观贝加尔湖博物馆。博物馆是一座三层楼房，规模不大，但展品丰富。大量的图片、模型、标本，向游客展示贝加尔湖的形成、现状和发展。

这是一个贝加尔湖基本状况的模板，它告诉我们：贝加尔湖宽27一48千米，长636千米，面积31500平方千米；湖水总容积23.6亿立方米，淡水总儲量占全球淡水总量的20%；湖水最深处达到1637米，平均水深达730米；湖中生长生活着3500多种动植物。由于贝加尔湖特殊的地理、气候、生态等条件，湖中还生活着大批第三季淡水动物，譬如贝加尔淡水海豹、凹目白鲑、奥木尔鱼、鲨鱼等等，因此，贝加尔湖还是俄罗斯非常重要的一个淡水鱼场。

　　这是贝加尔湖地形图。贝加尔湖形成于2500万年前。由于当时的地层断裂陷落，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断层裂谷。又因为断层的陷落，导致湖周边的悬崖峭壁陡立，湖岸山高500一1000米。一个浩瀚无垠的大裂谷几乎全部封闭在一个环形高山峡谷中。整个湖区有336条河流注入，仅在西南角有个出口，即安加拉河口。有专家研究证明，贝尔加湖自从形成，始终都在不断地自我扩展，直到现在，每年仍以2一3厘米的速度扩展。因此，也有专家认为，今天贝加尔湖既不是陆地湖，也不是陆地边缘的海，而是正在生长发育的大洋，亿万年后，贝加尔湖将与现在的四大洋同样浩瀚无垠。由于这种独特的构造，使贝加尔湖地区形成了独特的生态及其气候条件。在这里几乎封闭的湖区中，经常会掀起3一4米高的大浪。许多海洋性气候現象，在这里也是时常显現，如暗流、潮汐、强风暴等等。全湖共有27个岛屿，最大的岛是奧利洪岛，面积达700多平方千米。

　　这是我们上游船前拍摄的码头边上的静水湖底。导游说，这里的水深至少要有30多米。仔细凝视，水底下的鹅卵石及其上的翠绿苔藓，其细微之处都清晰可见。我忽然忆起俄罗斯大作家契诃夫曾经描述贝加尔湖水的一段话：“贝加尔湖异常美丽，看到岩石和山脉沉浸在绿宝石般的湖水中，背脊都起了一阵阵凉意。湖水清澈透明，透过水面就象透过空气一样，一切都历历历在目。”大作家说的就是准确，的确我们透过水面看水中的东西，真的就如透过空气一般。导游说，贝加尔湖水透明度特别高，可达40多米。湖水透明度高主要是湖水的深度，深邃巨大的湖盆具有天然的稳定性。虽然湖面上的风浪经常都有2一3米以上，但距离水面10米以下的水体都相对平静。另外，湖中还有一种特殊的生物一一钩虾，这种小虾只有芝麻大小，但它的功能不小。它能分解湖水中的各种微生物，如藻类等等。有专家研究证实，贝加尔湖钩虾每天能将湖面下50米的水体过滤7一8次。加之贝加尔湖区还是一个地震多发地带，每年大小地震多达2000多次。这种不定期的震动与搖晃，使水体运动加剧，从而使湖中的飘浮物自然沉入了湖底。

　　人都说水至清则无鱼，但这至清的湖水中，却养育着众多的珍贵稀有的生物。中国的一些老话有时有道理，有时也无道理。我们国内現在许多河流都不清了，但鱼也没有了。

　　看着湖底下历历在目的鹅卵石，真说不清楚我们这是透着水欣赏呢？还是隔着空气与它们互视！

　　我们登上了游船最高层，映入眼帘的是碧波荡漾，湖天一色的贝加尔湖，横亘在远方天际线上的是一抹银白色。那就是湖岸山峰上未化的皑皑白雪，虽然现在已经到了五月末。贝加尔湖的冬天特别漫长，1一5月份都是封冻期。封冻期的湖冰厚度可达60一90厘米。由于湖冰透明度高，阳光可直射湖底，因此湖水冬季温度并不低，平均水温一4.4度。这种温度有利于湖中生物的成长。

遥望着远山，凝视着船下，这个盛产传说与神秘的地方，无时无刻不牵扯着我们的思绪，点点滴滴都招惹我们的遐想。传说这湖底曾投下了沙皇和贵族们的百万黄金；1919年那个酷寒的冬天，高尔察克的25万白军及其随行的贵族，冻死在这个湖面上，春暖花开的时候，25万个魂灵，静悄悄地沉入湖底；还有专家研究，湖底有一条活跃的地热带，炽烈的岩浆随时可能冲出湖面……。

　　以湖天一色的寥廓苍穹为背景，留下了我们记忆中的一个珍存。

　　游船在行进，望着那清澈神秘的湖水，我的思绪也在飞扬。突然间，我产生了一个瑰异奇葩的想象：假如时光倒退到汉唐，这里虽然仍是一片悠远荒凉，但毕竟还有大汉的苏武在这里牧羊。寒风中，旄幡舞动着风雪，一首牧羊的老歌，传递着贝加尔湖远古的苍凉。就是到了唐代，这里还有唐朝设立的羁縻州府和安北都护府，实行着大唐的统治和安邦。再后来到了元代，岭北行省的管控，更为具体和周详。这片土地，这泓湖水，历史上从来都浸润着汉唐的露华，流淌着华夏的血浆。直到近代的1643年，一个哥萨克骑兵在勘察中发现了这里的山色湖光。于是这之后的历史，就变成了地方长官，乃至其身后的皇上，一场识见的争夺，一次眼界的较量。

　　贝加尔湖不常見的风平浪静，让我们遇到了。望着那浩瀚深沉的湖面，望着那远山、森林和村庄，在夏日阳光的照耀下，分外地安闲和宁静。但这一湖碧水所承载的历史和悲伤，却让人内心无法平靜，我又想起来了300多年前这里曾经的争夺和较量。

在19世纪中叶，沙皇与清王朝都进入了日薄西山的衰退时期，甚至其寿终正寝的最后时间也是相差无几。清王朝在1911年被辛亥革命推翻，6年后，俄国的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又彻底的结束了沙皇统治。如果就19世纪综合国力来说，清王朝与沙皇政权并无太大的区别。沙皇俄国当时的军事与科技实力虽然略比清王朝优势，但沙皇夺取中国东北10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还真的没有动枪动炮。实际上的争夺，主要在于两国地方长官及其背后的皇上的识见与眼界的不同。

　　沙皇当年任命的东西伯利亚总督是刚刚38岁的穆拉维约夫。当时的任命曾经引起圣彼得堡上层的轩然大波，许多人都担心这个年轻人能否胜任如此大任。而后来正是这个年轻人，没有用枪也没有用炮，只是派他的地图绘制专家布多戈斯基等人，沿着黑龙江和乌苏里江勘察划界制作地图。然后穆拉维约夫带着单方面的划界地图赴天津会见俄国公使，其后他们就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逼迫清政府就范。于是就有了1860年11月14日，清政府代表奕訢赴俄南馆与俄公使伊格纳提耶夫签订的《中俄北京条约》。从此中国东北10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就被沙皇俄国掠夺去了。更重要的是我们失去了日本海、鞑靼海等漫长的海岸线，失去了东北的出海口。

当时清王朝驻黑龙江和吉林的將军有百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沿着黑龙江或乌苏里江去勘察一下自己的边界，对穆拉维约夫的勘察测绘也无人制止。穆拉维约夫就是这样明目张胆地勘察、划界、制图，然后实际佔领，再谋求法律认定。他做到了，没用一兵一卒，没费一枪一炮，仅用一张划界地图，一纸不平等条约，沙皇俄国就掠夺了中国东北的一大片土地及更广阔的海域。战争的胜败往往是兵家的常事，打败了可以积聚力量再重打。但识见与眼界的争夺就不这么简单了，条约一签定，那就是精神的溃败，再反转就非常困难了。中国历史上，有多少人因一纸条约而把自己订在耻辱柱上，奕訢不是第一个人，也不是最后的一个人。

　　穆拉维约夫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强盗，对于俄罗斯来说则是一位拓疆功臣。因此，当1881年穆拉维约夫去世后，俄罗斯为其铸造了一尊巨大的雕像，然后运往并安放在黑龙江边的伯力（哈巴罗夫斯克）。2006年俄罗斯发行新版卢布，其中5000卢布是最大的面值，卢布正面就是这位穆拉维约夫的雕像。背面是橫跨黑龙江的哈巴罗夫斯克大桥。

　　我们在湖上大约航行了一个多小时后，游船靠岸。这里是个小村庄，名字叫“一半村”，这里还是环湖铁路的一个小站。只所以叫“一半村”，可能是这个小村庄位于环湖铁路的一半里程处。也有人叫这个小村庄为“半途村”，因为我们的汉语言中有“半途而废”这句话，大家觉得还是称“一半村”为好。我到觉得叫“半村”更好，更文雅些。

上岸后，我们全团30多人来了个大团圆照。背景就是贝加尔湖的蓝天白云和远山的皑皑白雪。

游船码头紧靠环湖铁路，上岸后第一眼看到的也就是这个环湖铁路。这条铁路虽然称为“环湖铁路”，其实并不是环湖一圈，只是倚山傍水的一段80多公里长的湖滨铁路。这段铁路始建于1904年9月30日，1905年10月15日正式运行。这段铁路修建在湖岸边的山崖上，地型复杂，结构复杂，建设的难度大，强度高，造价也昂贵。因此又被称为“西伯利亚的金环扣”。在这段80多公里的路线上，有39段隧道，总长度达8990米，最长的隧道807米。还有200多座桥梁。靠山墙路段有29公里，还有一些防浪工程。这段铁路是由意大利工程师与俄罗斯工程师共同设计并完成的。这个工程在20世纪初，无论是技术上，还是设备上都会是一个样板工程。因此人们说这是一条用炸药炸出来的铁路。当然了，如果这个工程让我们现在的铁路建设者来承包，那简直就是一个小儿科。导游说，这段铁路全程运行约8个小时，中途有10个景点，我们参观的半村是其中之一。现在这条铁路已经成为自然、生物、地质、地貌的综合保护区，也是世界上唯一一处蒸汽机车博物馆。

这里应该称为“半村站”，但俄语怎么写的，我们不认识。

　　小站的站房很有特色，尤其是这艳丽的色彩，在青山绿水中格外有冲激力，特别搏人眼球。

　　我们四位紅艳艳的资深美女，更是小站一道靓丽的风景。

　　半村人口不多，进村走了好长一段路，也没有见到几个人。木屋也不多，少有联排的，多数木屋都独栋建筑，因为这里有的是土地。在村里逛了多时，才见到了几位坐在木屋前老人。老人都很悠闲，坐在木屋前的台阶上，不紧不慢地作着什么。有的老人还长着一副亚州人的面孔，也可能是当地的布里亚特人吧？凝视着这里似曾相识的土地，端详着这些与我们相似面孔，我突然间又思绪万千。当年苏武在这里牧羊19年，还有一位胡人妻子陪伴其数载，他们的后代还有吗？当年汉朝大将军霍去病曾经率领几十万大军驻扎这里，他们的后人都在哪里呢？

一个天然的木雕，来自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人间真味是清鲜，人生最美是清欢。生活在这里的人，走出木屋就可以采摘蘑菇，享受山野的无偿馈赠。坐在木屋的台阶上，就可以欣赏贝加尔湖上的云起云落，享受人生最美的欢愉。这就是简单带来的幸福。

　　一位古稀老人，站在这百年的铁道上，按照团友的导演，做出一个别致的造型。

　　一旦把自己放逐到一个空旷寂寥的地方，你才会感受到那远离喧嚣和浮躁后宁静和淡然。

　　站在贝加尔湖畔，望着那深邃壮观，浩瀚无垠的湖面，我心生敬畏，也颇多感概：在俄罗斯，西伯利亚的旷远寂寥，既是一道风景，也是一道屏障。在那交通敝塞的年代，普通人很少能从欧洲走到这里来，但一些人生有梦想，心中有目标的人来了。这些人是为了国土扩张而来，为民族发展而来，譬如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再譬如测绘专家布多戈斯基，还有那个勘察家哥萨克骑兵等等。他们的足迹不但印在了北海湖畔，且远到了当年我们的庙街、伯力、海参崴和库页岛。1890年，俄罗斯当时最著名的作家契诃夫抱着病弱之躯，不远万里，不惜舟车劳顿，从欧洲来到了贝加尔湖，来到了库页岛，并发表了《萨哈林旅行记》。如果我们认真翻查一下历史，除了北海以外，库页岛、庙街、伯力、海参崴，这些边彊重镇，有多少封疆大吏驻过足，有多少文人名士印过跡？唐朝时候，还有王维等边塞诗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用自己的将士之魂，用自己雄壮的足迹，写下了所见到的大漠孤烟，雪花如席；描绘了边疆的金戈铁马，冰河追击；也为边疆征人道出了饥寒，倾诉了思念。到了南宋时代，还有陆游和辛弃疾，亲戍边疆，并把自己亲身经历写入诗文，且流传至今。待到明清以降，就再很少见到这样的边塞诗文了。北海、库页岛等地归属清王朝那么久远，距离京师也都不远，北海才1300多公里，库页岛也只有4000一5000公里。但在我们可见到的资料中，却极少见到地方长官，文人名士到这些边疆重镇视察调查的记载。

说到晚清时代大片领土被人蚕食鲸吞，许多人都是或扼腕叹息，或感概良多。如果痛定思痛做一认真分析，我们就会看到，任何突发的大事件都不是一天酿成的，都有一个渐行渐远过程，也不仅仅是当政者少数人的责任。当年契诃夫不远万里，抱病前行，深度调查并写出《萨哈林旅行记》一书，其民族的象征意义和启迪作用永远不可低估。

　　返回游船的路上，偶遇这堆曾经燃烧的篝火，虽然现在是一堆灰烬，但在当时，这里一定是烈焰飞腾，激情燃烧。这是两个人的篝火？还是三个人的篝火？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回到船上就要和贝加尔湖说再见了！这时，我仿佛一下子听到了并看見了李健正在以其空灵苍凉的歌喉演唱他的《贝加尔湖畔》：

在我的怀里，

在你的眼里，

那里春风陶醉，

那里绿草如茵。

月光把爱恋，

洒满了湖面，

两个人的篝火，

照亮了整个夜晚。

多少年以后，

如云般游走。

那变幻的脚步，

让我们难牵手......

想着念着这歌词，看着思着这篝火，望着幻着那如云般游走的北海，只因你变幻了脚步，难道我们就不能再度牵手？

我们流连忘返，在贝加尔湖畔。

你清澈又神秘，在贝加尔湖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