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龙·一代一代地往下传

菜园龙哥

 

我和师傅在停车场冲洗卡车。也是顺便，东张西望，看下班过来走出厂门的女工，好看的盯牢，不好看的把头别过去。这个不好怪我，洗车的地方在停车场出口，靠近厂门。

 

老厂有五朵金花，四朵开在冷加工，只有一朵开在热加工。一样美好的姑娘，进厂以后身不由己，被分配到或热或冷的岗位，青春和前程不谈了，连身材也会不一样起来。厂门进来往左走三分钟是热加工车间，往右走五分钟是冷加工车间，上下班时间你在停车场出口看好了，两边的女工走起路来腔调都不一样，冷加工的有模有样，花开不败，热加工的对不起了，进厂一年以后，屁股就开始大了起来。女工相对受点照顾，不会派去烧大炉，也很少到清沙工段打冷泵枪，一般都做造型工，整天蹲着干活，屁股焉有不大之理？

 

算了，左边不看，看右边吧。右边出来一个高大丰满的女工，那时不许烫头发，人家是天然卷，披在肩上，脸相又洋气，我叫她娜塔莎，五朵金花中的一朵。娜塔莎足踏祥云似的走过来，煞风景的是她旁边的男人，我认识，在毛坯仓库开电瓶车，高不过娜塔莎的胸口，走路还打横，整一个武大郎，没看清的还以为娜塔莎拎着一只铅桶回家。

 

他们怎么过日子呢？比方说，怎么亲嘴巴？武大郎在家随时端着一张小板凳？师傅说不懂了吧。不懂。浑身上下不匹配的两个人，还好得不得了，一道来上班，下班一道走，中午吃饭约在食堂，一只狮子头分两半，一碗酸辣汤你一口我一口，什么路数？

 

师傅竖起中指比了比，说人家这个玩意一级。我没那么笨，还是懂一点的。但是，躺下去立起来横竖不匹配的两个人，好得经久不息，和这个玩意有什么关系？

 

师傅蹲下冲洗卡车底盘，不跟我说了。

 

不说拉倒，怕我慢慢不会懂啊？

 

师傅教我们开车。教我们认路。教我们装卸货物。教我们喝酒，一起吃饭，费用平摊，他说喝要付钱，不喝也要付钱。师傅教我抽他的黄铜水烟壶，我一吮，把壶里臭烘烘的水吸了一嘴巴。师傅教我们看男人女人，男的看鼻子，女的看嘴巴，搞得我们都把脸别过去，不好意思互相对视。有一次，我在民兵团部值班，武装部干事说晚上有任务，跟他一起去厂后门抓现行。就是去抓躲在河边树丛里做大人事情的，用手电筒照过去，白花花会动的，一逮一对。我本来就不会去，师傅还特地来找我，说你不要跟他去做这种伤阴节的事，人家可怜巴巴的，没地方去嘛，哪个愿意在那种地方做事情，屁股害伤风。

 

师傅就一点不好，我们几个不管谁谈恋爱，他都要瞎起劲，叫我们先斩后奏，做了再说。怎么做？掐牢人家头颈上啊？犯法的。师傅说唉，下手晚了人家飞走了，不要怪我没说过。他对徒弟太没信心了，不知道当时社会上青工还是蛮吃香的。瞎起劲惯了，师妹谈恋爱，师傅竟然也让她先下手为强，师妹骂他十三点。

 

十三点师傅啊。下作胚师傅啊。

 

师徒几个去洗澡。师妹进女浴室，我们四个进男浴室。下班晚了，浴室没旁人。师傅那天什么事情开心，想起来了，让老四抓了一把螺帽带进去。他自己烫好脚气，把洋铁罐里咸肥皂倒了出来，叫老四把鸡巴弄硬了，洋铁罐挂上去，站好，让师傅一只一只朝里丢螺帽。一只两只三只，洋铁罐滑下来了，不及格，去，下一个。三个徒弟一个个来过。最后，师傅说统统给我看好了，他站到大池边上，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六只七只八只，八只螺帽扔进去，鸡巴挑着洋铁罐，他挺胸凸肚绕着大池走了一圈。

 

我当时觉得师傅太威武太雄壮了。

 

言传身教的师傅。无微不至的师傅。样样都教的师傅。不愧为男人的师傅。

 

洗好澡出来，夕阳斜照。路过毛坯仓库，看到一片绿叶覆盖堆场，几棵丝瓜藤蔓死皮赖脸地攀附在巨大的烘缸上，正在开花，看上去倒像是堆放了很久的烘缸不耐烦了，锈着锈着就锈出了金黄色的花朵。师傅说今年丝瓜筋有得用了。又说就怕没熟透就被哪个摘走了。老四想想说，师傅是根老丝瓜。师傅用湿毛巾抽了他一下，有几分得意。

 

知道娜塔莎和武大郎好得经久不息的秘密了吧？当时不是很清楚，现在比较透彻了。现在如果哪个垂头丧气的男人来找我倾诉衷肠，比方我后来带的徒弟吧，结婚晚，老婆小，作得厉害，有事没事跟他吵一场，国庆节徒弟来看我，说实在不合适也只能同意离婚了。我不好多说，喝吧，两人一人两瓶黄酒，分手时指点一句，你回去狂风暴雨干她一次，大概可以太平一个礼拜。结果就是太平了一个礼拜。徒弟恍然大悟，说师傅有道理啊。我说你还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怎么才能知其所以然呢？我说你要读一点书，像师傅我，偶而再弄几张盗版A片看看。

 

一代一代一代一代地往下传，这是以前一首老歌的歌词。

 

想起师傅礼拜天陪师娘去小菜场，师娘扭啊扭地走在头里，师傅提着篮子跟在后边，师娘看中什么菜，什么鸡鸭鱼肉，手一指，师傅赶紧上去，挑挑拣拣，付钱拿走，没得半句屁话。师娘小巧玲珑，不像五朵金花里的娜塔莎那么高大丰满，不过很耐看，很让人怀念。我们几个谈的女朋友，她都看过，有的同意，有的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