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七月

似水流年

乡村七月

七月的乡村

七月的乡村格外繁忙，收割后的麦茬田像一位卸妆后的老妇，耷拉着眼睛黄着脸，待农人把插秧、栽山芋、点豆子这些活计全部忙完后，公鸡一打鸣，她就又活过来了，在绿浪里打滚。

老铁起得比公鸡早，他是队长，管着一村人的肚皮呢！他披衣朝队里的麦场走去时，屋里还黑着。

老铁女人也起床了，她伸手摸到床边的围裙系到腰上，再伸手从山芋干囤里抓了几把山芋干，用围裙兜着来到厨屋，舀水、淘洗、泡玉米面，等到灶堂内的火苗映红她粗糙黝黑的脸宠时，她才腾出手来，拢了拢脑后的头发。

老铁背着手走进牛棚时，转身看了一眼东边的天空——很好，天边没有烧早霞的意思。转过身，他跟几头栓着的老牛打招呼：老伙计们，这阵辛苦你们了。与牛倌门一起给牛儿添了些鲜草，他又来到晒场上，蹲下来，揭起麦粒堆上盖着的塑料薄膜一角，捏出几粒麦子放在口中嚼了嚼，点点头：再有两个太阳就能进仓了。

老铁女人做好饭，到屋后的菜园里摘了两根小瓜，洗净，一阵雨点般的手起刀落，一根小白瓜瞬间就变成无数片弯弯的白月亮了。拍上两瓣大蒜，撒上一小撮盐，再用五个手指抓揉几下，一碟下饭菜就成了。

女人将小桌子搬到门前的苦楝树下，盛好饭，摆好筷子，端上小瓜菜，老铁正好到家。他坐到桌前，端起碗，滋滋滋连喝几口，一海碗粥就差不多下了肚，至于下饭菜，老铁觉得那不过就是个意思，这大忙的七月天，挡着全村人口粮大计的老铁可没心思细嚼慢咽去。

早饭吃完，老铁大步流星走向庄中间的大树，“当当当”敲响了挂在树上的破犁头，不多时，扛着锨的、扛着锄的、撅着筐的，男男女女，缠缠绕绕，像雨后的蘑菇，呼啦啦地冒出来一大片。他们闹嚷嚷地排队、听老铁分派任务，最后再闹嚷嚷地涌向田地。

如果说七月的乡村是一汪池塘的话，那放了暑假的孩子们就一定是池塘里最具生命力的泥鳅了。你看吧，他们三口两口扒拉完早饭，闻听得小伙伴叫一声自已的名字，就背起草蒌，拿上镰刀，飞也似地追出去了。走出家门，路过梨园，看着树上那山药蛋大小的青梨，明知不能吃，还要溜进去进去摘一个，咬一口，涩得龇牙咧嘴，气得一摔老远。

割满一蒌草，就该尽兴地玩了。最开心的是掏鸟蛋。鸟窝最多的地方是茅草滩，草越深窝越多。鸟窝搭得极有欺骗性，外壁粗糙，与茅草浑为一体，内壁却很光滑，如一枚精致的小茶杯，松松地扣在那儿，里面或是几枚灰白色如葡萄大小的蛋，或是粉嘟嘟如凉粉块般颤动的幼鸟。有一种小鸟，叫柴刮刮，要专门到苇塘里找，它们把窝搭在芦柴上，高高的，像苗家吊脚楼，这种鸟儿下的蛋比草地上鸟儿下的蛋大，找到这样的鸟蛋，孩子们都会带回家煮了吃。除此以外，还可以在荒滩地里捉野鸡，不过那得有特别好的运气、耐力及心智，基本等同于现在的考博考研。

等到太阳再次把自己的影子拉长时，就到了该回家吃午饭的时候了。孩子们背着满蒌草，渴、饿、馋，这几个讨厌鬼一路你，路过队里的瓜棚时，腿儿就再也迈不动了，于是放下草蒌，坐进瓜棚，为看瓜老头摇扇子、捏腿、捶背，一番殷勤过后，老人就乐呵呵地去瓜地里走上一圈，找来三两个被鸟儿啄过的瓜，也不用洗，用拳头捶开，一人抢得一块，才欢天喜地离开。

七月的乡村，夜晚来得很迟。上工的人们三三两两往家走时，家里的老人早已将凉透的稀饭、腌好的小瓜菜摆在小桌上等着了。 孩子们往往等不及，早喝了稀饭夹着凉席找地方纳凉去了。

夜幕降临，群星闪烁，孩子的心也跟着不安分起来：蟋蟀声、萤火虫、西瓜地、葡萄架，处处是诱惑，处处是乐园。“孩儿头”一声唿哨，孩子们就像一条条小泥鳅，大人们就甭想按住了，从小床上、席子上一跃而起，追了出去。大点的孩子早已提着小马灯或自制的小角灯在田野里晃动了。

大人们虽然累了一天，但不等到后半夜也很难入睡。于是，洗了澡，男人们腰别笆蕉扇，女人们拖着吃奶的娃娃，或聚到宽敞的大马路上，或聚到高高的桥上，谈古说今，说东道西，议论着田里的活儿、庄稼收成，直到星稀月隐，才爬起来，捶捶麻木的腿，伸个美美的懒腰，朝家走去。

在家门口睡觉的孩子，有妈妈守着，拿着笆蕉扇，为他们赶蚊子，讲故事，直到孩子睡着了，再一个一个地把他们抱回屋里的床上，掖好蚊帐，自己才睡去。

这是四十年的乡村。

如今的七月乡村，天还是那片天，只是少了老铁；田还是那片田，只是少了耕牛；乡音依旧，只是少了忙碌的人群。如今的七月乡村，楼房连片，道路整洁，香风荡漾，绿意涟漪，高了，亮了，更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