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木子》

禅院钟声

《 木 子 》

七十年代文革末期，木子在生产队蚕房旁边的“政治夜校”里挨过批斗，据说他是地主富农的儿子！我亲眼见过他被戴尖筒帽，弯腰九十度给毛主席像鞠躬认错！
  但事实是那时的他却穷得要命，因为那时的穷，所以木子成了我们村唯一的一个老单身汉。说是老单身汉，其实他的年龄并不大，也就三十来岁，但他并不出众的长相和粗短的身材外加不像样的家，似乎注定这辈子他就是单身汪。尽管木子也许无数次在自己的心里发誓要替自己找一个女人，哪怕就是自己倒插门把自己嫁出去也行；也尽管“木子”这个名字很有现代艺术的成分，但在偏远的农村，没得哪一个懂艺术的女人会将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愿意押在他的身上。当然，也没得哪一个不懂艺术的女人会蘸着他的相貌用来下饭吃！
木子由于父母去世的早，家里又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因此一个人过的是有些孤苦伶仃，那时的木子就是生产队里穷矮戳的代言人。那时伯父常在院子里抽叶子烟跟我们摆龙门阵，但只要有人提到木子，老头子就会啪的一声吐掉口里的浓痰，然后对着我们说“那个龟儿木子，婆娘都接不到的人球用莫得！”在今天看来，当时老头子的话虽然对于木子有些贬损，但实际是他在用木子现身说法警示我们后人，这就是穷懒堕的下场！
  至于木子有多懒，这个不好说，但在当时像伯父这样的老一辈人眼里，他就是因为懒才导致自己贫穷，因为贫穷才不能讨到婆娘，又因为讨不到婆娘才加入单身汪的行列，所以老头子甚至于几乎全生产队的人才会用那种眼光来看待他。其实，虽然大家都有些看不起木子，但木子并没有因为大家对他的偏见而见不得人，相反他却过着我单身我快乐的日子。
八十年代初，土地改革下户后，木子突然一改往日形象，不但将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拾掇得干干净净，甚至还在自己的自留地里干起了多种营生。大家突然发现木子竟然能种得一手好菜，他的卷心白跟芹菜蒜苗居然是全生产队种得最好的一个，每次木子将这些自己吃不完的蔬菜挑到平头鲜店那边街上去卖时，他菜篮子里的东西绝对要比大家的有卖相，价钱相对也高！
有了自己的土地，木子可以说是干劲十足，他彻底把自己的土地跟家庭副业当成自己的事业来做，因此平常几乎不会让自己闲下来。喂猪、养蚕这些在农村只有女人们才干的活，他也会一个不拉的照样干，久而久之他竟也成了这方面的一把好手。木子这些“独天得厚”的优势让他自己的小日子过的还算滋润，除了没有女人与他一起祭拜他的先人以外，他觉得他该有的都有了！
  土地下户第一年时，很多家庭还挣扎在“温饱线上”，木子在那一年用卖掉蚕茧的收入为自己毫不犹豫添置了一个“大家电”一台晶体管的春雷牌半导体收音机。在那个手电筒都还属奢侈品的年代，木子的这一举动无疑让这个偏僻的小山村炸开了锅！木子的收音机非常张扬地摆在厨房兼客厅甚至是猪圈【在饭桌旁栓了一头小猪】靠门边的一个饭桌上，他时常将收音机的放音旋钮调到极限，尽管那时的短波频率很不稳定，收音机传出的声音一会儿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一会儿又是四川人民广播电台，但木子是需要精神文化来滋养他那干涸的心灵的，虽然他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
  木子有了收音机后，除了经常向我们炫耀他有时在半夜用收音机收听所谓的“敌台”外，还经常给我们讲他听到的国家时事新闻和政策，尽管从他嘴里溜出来的新闻让人听的懵懵懂懂，但至少感觉到木子的精神生活已经过得是相当富有层次感了，在那个我们还靠公社广播传播信息的时代，他就已经能自己通过无线电波把信息集中在自己的脑子里，可见木子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精神面貌上已经焕然一新。
尽管木子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岁月终究是把杀猪刀而无情地让木子在孤独的日子中渐渐老去。
 

  窃以为，木子注定要单身一辈子了，然而事情却出现了少有的转机。

  在那个冬天，一个正要宰杀年猪的季节，居然有媒婆上门正式给木子提亲，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让木子既惊诧又兴奋！看着上门提亲花言巧语的媒婆，村里有好事者说这媒婆是一贯的骗子，要木子小心行事千万不要上当受骗！然而这一次，这媒婆却真心是来做好事的，据媒婆说：“这个婆娘是“平头坝”那边的，死了男人在娘家待字闺中。不过家里现成的什么都有，甚至是娃都已经有人给木子准备好养大了的，木子娶她后只管当爹就行！”
  木子听了媒婆的话，很是纠结，他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听媒婆的话。
最终媒婆在吃了木子好几次的包包白炒猪肉后，果然给木子带来了一个身材还算丰满的女人，虽然这女人在木子的眼里有些傻不拉几疯疯癫癫的，但媒婆却不住地诱惑他说：“好歹人家也是个母的，过了这个村就没得这个店，你不要，有的是人要，后面还有很多公的在排队候着呢，再说了你还不是徐娘半老你还等着挑啥？”
一席话说得木子难免有些心动，想到即将告别单身汪的日子，看着身边甚至有些娇羞的女人，木子一激动就钻进黢黑的卧室，在稻草枕下面摸了半天才摸出几张大团结来犹豫着递给了媒婆！
  终于，木子在经历了几十年风雨沧桑暗夜无边孤枕难眠的日子后，这个来自另一个公社的女人最终填补了他稻草床的另一处空白。
可以说从那天起，木子将深情告别自己的单身日子，并华丽转身跟单身轻轻地说一声再见。从今往后他亦可以傲娇地对众人宣布；木子不再是生产队里唯一的单身汪，木子我也是有女人的男人了！
这女人虽然嫁给了木子，但并没有从实际意义上给木子带来他想要的幸福生活。不知道是那个傻逼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没有爱情的婚姻就是一潭死水”！这句醒世名言好像竟然是给木子独家定制。
虽然女人嫁给了木子，却与木子过着形婚般的生活。
首先女人不会做饭，就更别说来一心一意地伺候木子了。每天木子在身心疲惫地回到家中时，渴望能吃上一口现成热饭的他，只有看着冷锅冷灶暗自叹气。女人有精神障碍，没法跟木子做深切的感情交流，不过每天在看到木子归家的那一刻，却也会对着木子痴痴的傻笑。
尽管女人在笑，但木子的心里却在哭。
没有语言甚至感情的交流，像伺候老母一样的伺候女人，隔三差五地被丈母娘接回娘家“小住”数日，这样的婚姻生活这样的日子让木子多少有些厌倦和失望。
如此这样，但木子却依然发自心里的对女人好，他觉得能与她今生相逢，也算是前世五百次回眸所换来的吧！
  然而好景不长，有一天木子带着女人从娘家回来时，木子走在女人的前面，女人远远地跟在木子的身后。在路过一道崖边时，听见“咚”的一声，就有庄稼地里的人立即大声对着木子吼道：“你婆娘滚到崖下去了”，木子以为是有人跟他开玩笑，就放心扭头一看，身后的路上空空如也，木子心头大惊，赶紧抄近道溜到崖下，女人正痛苦地躺在崖下呻吟！
原来，这女人有扯母猪疯的毛病，媒婆在给木子提亲时刻意隐瞒了此事！
  女人因为走路突发母猪疯而掉到了崖下，当晚就命绝而去！
  第二天傍晚，木子请人草草掩埋了女人。

  此后多年，木子的门前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媒婆的身影，就在木子人老珠黄垂暮之时，还是这个媒婆还是那副馋相，她竟然又给木子带了一个看上去足可以做木子老娘的女人来，这女人是鲜店公社范家坪那边的。

木子有些气恼！媒婆却说，“你个背时鬼，她孙子都有了，你捡个现成的爷爷来当又有啥子不划算的嘛！”木子听了媒婆的话咆哮说，“前一次你让我当了现成的爹，这次你又让我捡个现成的爷来当，老子就是这辈子不接婆娘也不会娶了她！”
  媒婆看木子不开窍的样子就说：“背时鬼，这个婆娘人家能干得很，家里面样样都不缺，人家儿子也说愿意将来给你养老，你还在骄傲啥子嘛！”
那天，木子始终有些不相信这个媒婆的话，不得已媒婆为了成全一桩好事就放狠话说：“要不就让这个婆娘先跟你住几天，如果觉得满意你就娶了他，如果不满意你就给我退回来！”木子听着媒婆的狠话，看着身边这位善良的女人，虽然沧桑岁月写满她的脸上，但木子还是非常的动心，要不也行，就按媒婆说的办！
  这个婆娘暂时留了下来，仅仅几天的功夫，她就把木子的家里里外外拾掇地干干净净，虽然这个才来的婆娘不便跟着木子出门，但木子每天出门总能穿上干干净净的衣服，回家的第一件事也能非常舒坦地吃上可口的热菜热饭，这也让木子觉得心满意足！
  于是，木子决定娶了她，然而木子的决定是错误的，女人现在反过来要木子倒插门嫁过去！
  女人说：虽然她看得起木子这个人，但看不起木子这套像猪圈般的房子，再说了她还有自己的儿孙，她也舍不得离开他们嫁过来！
  女人的话让木子犹豫起来，不同意吧，也许自己的下半辈子就要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下去了！同意吧，别人是不是要笑话我倒插门？
   最终木子选择了现实，那时候他突然觉得；人生就是一杯水，要么是苦要么就是甜!
   那一年，还是那个即将宰杀年猪的季节，木子将自己的年猪痛快地宰杀，与那女人一道在自己的院坝酬谢乡邻！
   还是一个冬天，木子带着自己为自己置办的“嫁妆”拆掉自己的三间瓦房成功地将自己“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