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脚步

年轮

对于父亲，我一直是抱怨居多。要是一一列举他的“罪状”，那恐怕是罄竹难书。

自我记事以来，父亲的脚步总在我前面，我甚至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脚步。幼小的我看到别的父女牵手走在街上、去学校的路上总是羡慕不已，心中总希望我是被牵手的小女孩，总总幻想着父亲手心里的温暖，直到如今真的只是幻想。

我的家里一直有个经久不衰的关于我的出生的话题，母亲难产生下了我，父亲进家门的第一句话却是“男孩还是女孩”？（那时家里穷，母亲是在家生的我，生我时父亲上街买化肥去了。）听奶奶说我是女孩后，父亲没有看妈妈一眼，抱我一下，独自抽闷烟，似乎一条鲜活的生命抵不上一支香烟。

幸好爷爷从中调解，告诉父亲头胎生男生女都一样，妈妈还年轻，还能再生。要是没有爷爷，我是不是早已和泥土融为一体，成为大地的一部分？

父亲对母亲，无所谓好，无所谓坏。好，那也是说得过去的，父亲从不动手打母亲；坏，那也是有依据的，母亲好似家里的长工，脏活累活苦活全是母亲的。夫妻好似雇者与被雇者，唯一不同的是母亲没工钱。

2011年，我考取大学，离家不远，本来打算独自一人乘车前往，可父亲不放心，觉得女孩第一次出远门不安全，坚持送我到校。乘车到达目的地，父女俩呼吸着陌生的空气，走在陌生的校园里，我的心除了向往大学生活，还感觉怪怪的，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心中正纳闷着，背后传来一阵叫卖声，头转向声音的源头，这一转，心中的怪感觉有了答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不再走在我的前头，刚五十的父亲脚步小了许多，慢了许多。心中不禁一酸，想要跟父亲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放慢脚步，俩人慢慢并肩同行。

父亲一直是粗心大意的，不注重生活的细节。送我上大学时却异常细心，办理入学手续后，破天荒的要带我去买生活用品。我说“不用，送你上车后再去买，去晚了你买不到回家的车票”。父亲却一再强调女孩在外不安全，还是全备齐了好。父亲一直是少言寡语的，对于买生活用品这事却一再唠叨，最后急了，“你不去，我去，你在宿舍里等着，买来不喜欢别怪我。”我只能乖乖的跟着他出了宿舍门，走着走着，父亲落在了我后面，其实是我带着父亲去买生活用品。父亲边逛超市边感叹，“这超市面积真大，东西真齐全，我以前从未逛过这大超市。”像小孩似的，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嘴里嘀咕着东西真贵一类的话语。结账时却不觉得东西贵，嘴里念叨着我喜欢就行，买齐了就放心了。

终于把一切都安排妥了，父亲终于放心了，准备离开。从宿舍到校门口，父女俩一路无话。我故意放慢脚步走在父亲后面。进校，我在前；离校，他在前。要上车时，父亲脚步停顿了，转头看向我，“你要好好的，没人带你，不要省钱，要吃饱，人生地不熟的，不要乱跑。”我眼里噙着泪水，答道“我会的，爸爸，你路上慢点”，转身的瞬间，我看到了父亲眼里的不舍，差一点，只差一点点，父亲可能就要流泪。

读书，这改变命运的事，我从未让父亲操心过，父亲一直都是负责挣钱掏钱就行。找工作却成了父亲的心头病，他不是不相信我，而是竞争过于激烈。幸好，我有惊无险的考取教师。为了多一条路，到父亲打工的城市考事业单位，考试结束后，父亲特意请半天假到车站接我去他所在的工厂。

大概是女儿一生的温饱有了保障，本次考试结果已不重要，父亲的脚步轻松了，话语多了，一路走在我前面，当起了导游，一路向我介绍周边的标志性建筑物、工厂、人文，连他经常取钱的地方都带我去遛了一圈，硬要领着我去买我最爱的炸洋芋、卤肉。我想，这大概是父爱最美好的样子。

一眨眼的功夫，我已工作两年，父亲年近花甲。身体大不如四十出头时。厂里组织工人检查身体，父亲肝上长了个瘤，但不知是良性还是恶性，还需进一步检查。家里人都觉得应告诉我，可父亲却一直以怕耽误我工作为由拒绝，以至我成为最后一个知道的。

好不容易挨到放假，说服父亲，带着他去医院检查。到达医院门口，俩人不约而同的停顿了一下，觉得进医院的路从未如此长过，不知该迈那只脚，我怕，父亲更怕，这一步只能我先迈出。挂号——向医生说明情况——交钱——排队，这一切如行云流水那般自然顺畅，医生叫父亲名字时，我的心猛然提到嗓门眼，竟不想父亲进入检查门，仿佛那是一道生死门，想对父亲说声“爸爸，没事”，却又不敢，等待结果的过程漫长之极，真后悔自己当初入错了行。幸好，好人有好报，瘤属于良性，于身体无碍。听到结果的我摊在凳子里，无力站起来，眼里噙满幸福的泪水。

出了医生办公室，父亲的脚步比我快得多。这次，多年的抱怨瞬间化作云随风飘散，心中真心希望父亲的脚步一直在前。父亲的脚步在前，意味着他依然健康高大挺立，他依然是我大步前行的坚强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