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转眼间,三年的时间就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在舅舅去世三周年之际,情不自禁地勾起了我对他的深情怀念。</p><p class="ql-block"> 其实,舅舅的音容笑貌经常地在我的脑海里翻滚折腾,使我难以忘怀。</p><p class="ql-block"> 我和舅舅当然是亲属关系,但也算是忘年交,一则他比我大十九岁,二则我们互相之间相识的晚。大约在我二十几岁时,我们才得以相识。尽管在之前相互陌生,但缘于亲宻的血缘关系,在相识的第一时间里,我们之间的情感距离便一下子拉近了,进而迅速地融为了一体。从他的眼神和表情可以看出,他对我特别地亲切,他上下左右地打量着我,笑眯眯地,像在我身上要寻找到什么。弄得我好不自在。我却也浑然感觉到了对他的即是亲切又更尊敬。那种多年的陌生感一下子就荡然无存了。</p><p class="ql-block"> 在小的时候,我不懂事,到了后来,由于时间上的隔离为我们抹上了陌生的阴影。我未曾想到过我还有个舅舅,更没有想到过去见一见这个舅舅,虽然常听我父亲提及舅舅,(我父亲那些年经常去舅舅家)。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舅舅的面,对于舅舅的存在,我没有一点印象,所以在情感上自然而然地没有得到我一丝半点的认可。</p><p class="ql-block"> 可舅舅对我却常有思念。</p><p class="ql-block"> 记得在我上高小时(小学六年级),正巧有舅舅村的郭勇、郭万义和我一块在散岔学校读书。也不知舅舅是怎么得知我们在一块儿上学读书的,他几次让他们俩捎信于我。让我在星期天随他们一块儿去舅舅家。我少不更事,难以理解舅舅对我的在意,几次我都没有去。后来,舅舅仍没放弃对我的牵挂,他又让郭勇捎活说想要我的照片。我也记不清了,我估计连相片最终也没有捎去,因为那时候的照片很少。</p><p class="ql-block"> 说起来,我家距离舅舅的家並不远,也就十二、三里的路,若步行走的话有一个半小时即可到达。那何以那么地隔陌,是因为我母亲在我三岁时就因病而去世了。舅舅原本和我母亲在他的三个姐姐中(我母亲排行为大)是相处最好的,我母亲去世后,舅舅很悲伤。所以之后他就不再去我家了。</p><p class="ql-block"> 一次,也许是上天的安排,使我有幸地终于见到了舅舅。</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巳初中毕业,正赶上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我们响应党的号召,作为知识青年,回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p><p class="ql-block"> 那天,全公社的武装民兵要进行步枪实弹射击比赛,靶场就设在舅舅的村,我作为一名武装基干民兵有幸地去参赛。已经到舅舅的家门口了,这次得必须去舅舅家,陌生己再不是理由了。实际上我那时也有了想见舅舅的隐隐之心。我怀着一颗尴尬的心,随着郭勇到了舅舅家。而舅舅是什么模样,何以得舅舅,在我脑子里是一片空白。</p><p class="ql-block"> 舅舅家的院子不大,三间土窑也很小。初次的见面,但舅舅给我的印象却是高大、慈祥、亲切的。当我看到他的一瞬间,我对他便有了那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进而我为我能有一位这样的舅舅感到荣幸。</p><p class="ql-block"> 在之后五十多年相处的日子里,我有事没事地老想去舅舅家。只要和舅舅在一起,便把一切烦恼都抛在九霄云外了,剩下来的只有高兴。每次去前心急如焚,走时依依不舍。我们俩无话不谈,有着永远也谈不完的话题。也许是舅舅老了,需要有人多陪他说话交流的缘故。而我倒觉得只有舅舅才能和我说得上,也只有舅舅才能理解我。我需要有舅舅这样的一个人和我谈活,以彻底释放我心中的喜乐悲伤。我们沒有因为爷俩的年龄相差而构成鸿沟,相反倒觉得这更是弥补之前在情感上所拉下的极好时光。</p><p class="ql-block"> 在舅舅的身上,有许多的东西值得我永远铭记,从中汲取精神力量。他是个普通的农民,却有着不平常的经历。经历了风风雨雨、坷坷坎坎的磨砺,在他的内心中凝淀了极具人生哲理的精髓。有许多精彩的话语,够我品味一辈子。他跟我说过,遇到什么困难,要面对现实,顺其自然,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能发愁麻烦。要是靠发愁麻烦能解决了问题,在这个世界上还轮不到你麻烦呢,可有人比你会麻烦呢。我听了,很惊讶。舅舅竟然能将一个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道理说得这样地精彩,令我刮目相看。这分明是质朴而又富有哲理的名言,经典名言。我的这个舅舅很不一般。难怪他在那么困难的经济条件下,省吃俭用,供四个孩子上学,並都很有出落。这在农村,尤其是在舅舅的那个村是不多见的。</p><p class="ql-block"> 舅舅在村里是单门独户。他从不惹事,更不怕事,为人处事正直不阿。所以,村里的人都不敢轻易地去惹怒他。相反,村里的孩大男女都很尊重他。有好几次我听到别人也称他为舅舅,我称其舅舅那是正宗的,他们称其舅舅也不知从何而谈起。足见人们对舅舅尊敬的程度。村里谁家有了为难,总要找到舅舅的,只要有舅舅在,没有个摆不平的事。有时候,村大队里有关于生产或者什么重要的事,也会以扩大的名义,将舅舅邀请去参加讨论。让其出主意想办法,虽然他不是村干部。</p><p class="ql-block"> 舅舅並不是没有当过干部,而且还是老干部,是抗日战争时期的区干部。只是那时的舅舅人年轻,没有经验。以至于被坏人暗中作了手脚,把舅舅的大好前程给毁了。</p><p class="ql-block"> 一次,区上让舅舅执行任务。到市里的军用仓库去取一批军用被子。到了仓库,那些被子都是成梱的。仓库保管员把梱一一打开,让舅舅清点了数量,准确无误。此时来拉被子的马车还未到,舅舅就到外面等马车,怕马车来了找不到仓库。等到了马车后,便将成捆的被子一一装好离开了。正值中午,也正好走到了二十里铺村。村里有舅舅的二姐家,一来此时的舅舅有点饿了,二来路经过姐姐家门口想进去顺便看看。吃过午饭后,在下午就把被子送到了目的地。</p><p class="ql-block"> 没想到的是,接收员连续数过几次后都发现少了一张被子。这无疑如同是五雷轰顶,舅舅一下子蒙了,这可是军用物资,重中之重哪!尽管有马车车倌一直跟随在舅舅的身边,车倌也作证说在此其间舅舅並没有离开过也没有从中作梗。不管怎么说,丢失了一张军用被子已是事实,是重大的责任事故。因为没有确凿事实证明是舅舅从中作弊,上级只作出决定,开除了舅舅。</p><p class="ql-block"> 事后,在舅舅年俞六十开外时,当年军用仓库的那个保管员因犯事被上级审查。在供出的众多刑事中,其中就有当年在舅舅提取军用被子时,乘着舅舅外出不注意,他从巳清点过的梱中抽出一张被子,偷偷地拿回自己家里了。可恶的家伙,纵有千刀万剐的惩罚也难以挽回对舅舅的伤害损失。一张军被,被坏人卑鄙地做作,毁掉了舅舅一生的前途。</p><p class="ql-block"> 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之时,曾有许多人提醒舅舅说,应该向上级有关部门反映以澄清此事。经过一番深思,舅舅的头脑十分地清晰又保持了明智的决择。对此事他跟我说过,他认为,不管怎么说是因为自已的失职而犯了不可弥补的错误;再是到如今已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了,孩子们也都大了,纠缠那东西已没有多大意义了;况且时过境迁,当年当事的许多人也已作古,那档案也早以不复存在了,去找谁?谈何容易。再就是,舅舅为此事早已伤透了心,再不愿意提及此事了。引以为戒,到此为好吧。</p><p class="ql-block"> 在大事大非的关键时候,舅舅也太粗心大意了,遵训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都忘却了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古戒。</p><p class="ql-block"> 舅舅对我关心备至,把我视为他的孩子们一样。那些年,他家养着几只羊。每年春节前要宰一只,给他已成家的两个孩子,每人一条羊腿的肉,给我也是一条羊腿,他和妗妗还有两个孩子也只剩下一条羊腿的肉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已不适应再养羊了。在最后的那年,舅舅把养得羊全部淘汰了。他一下子给了我两条羊腿。他没说什么,我明白,这是我最后吃舅舅养得羊肉了。</p><p class="ql-block"> 大同有句谚语,叫三府坟的香瓜,曹夫楼的糕,水泊寺的姑娘不用挑。舅舅村的香瓜那真是名不虚传。那些年,舅舅每年种一点香瓜,每到香瓜成熟的季节,舅舅总要想方捎信于我,让我去取香瓜。那香瓜才叫香瓜,又香又甜,吃过舅舅种的香瓜后,再吃其他地方的香瓜,包括有名的内蒙巴蒙香瓜,都像是伪劣假冒的东西,根本无法和舅舅村的香瓜相提并论。有一年,舅舅种的香瓜让蜜蜂叮了,满地没有一个象样的好香瓜。个儿又小,数量又少。个个上面都有被蜜蜂蛰叮过后结的硬疤。吃起来口感很差,远没有了以前的味道。这个情况,舅舅没有提前跟我说。甚至在我已到了他家仍没跟我说。直到他领着我到了瓜地,他指着地里零零碎碎的香瓜,才跟我说了。看到这种情况,我首先为舅舅白付出了一年的辛苦而感到可惜,更为舅舅的用心而感到如尝五味。虽然我没有吃到香瓜,但我心中非常感激舅舅,他为啥这样做,我心知肚明,我知道我在舅舅心目中的地位。</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是大集体年代。村里每年每人只能分到不足一斤的食用油,炒菜用油是以滴点来计算的,那也不够用。那年舅舅在自留地种了些油菜籽,秋收后舅舅一下子给了我五十多斤菜籽,让我拿着到炸油坊换食用油。我换了十几斤食用油,吃了好几年。每吃油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舅舅。</p><p class="ql-block"> 我老觉得,舅舅不仅在生活上照顾我、体贴我。在舅舅的身上,有一种内在的精神力量支持着我、鼓励着我、激励着我。</p><p class="ql-block"> 别看舅舅身体不怎么强壮, 但他体能上的力量更使我佩服,用膂力过人来形容也不过分。</p><p class="ql-block"> 在大集体的年代,人们为了解决口粮的不足,都私下垦掘一些空地(叫急留地)种点粮食。舅舅在土窑背后的山梁上种了点黍子。由于梁陡,车辆无法上去。所以耕种收获全靠人力。那年秋天,我到了舅舅家。正值秋收大忙季节。梁上种的黍子成熟了,舅舅已割倒成梱。黄田不隔夜,舅舅顾不上陪我在家聊天。他让我在家坐着,他自己要上梁往下背黍子。他去干活儿,我当然也坐不得心上。我便说,我也去帮舅舅背黍子。舅舅先是不同意让我去,说不好背。我说,我怎么说也正还年轻,我去了能背多少算多少,总比不背强。</p><p class="ql-block"> 到了地里,舅舅为我梱了两梱。他自己梱了几捆我没数。从外形上看,最少有五、六梱。舅舅先让我坐在地上,他帮助我用绳子把黍子固定在我的背部。我试着起身,黍子很重,自己站不起来。舅舅托着帮我站了起来。我站起来就不能再弯下腰去帮助舅舅了。嘿,当我一转身,发现舅舅自己蹭地一下就背着那么多的黍子站了起来。那个利索劲儿,看得我目瞪口呆。他那极强的暴发力,使我佩服得五体投地。</p><p class="ql-block"> 在舅舅大约六十多岁时。他的二儿子(我的二表弟)成婚要举办婚礼,需要一块大苫布在院子里搭个棚子。他知道我们单位有苫布,找到我,说想借用一块。正巧那天夜晚下了一场大雨,苫布在外面露天放着让大雨给湿透了。平时那块苫布也有一百多斤重,让雨湿透了足够一百五、六十斤重。我和几个工人把苫布叠成块,试着抬了一下,二个人根本抬不起来。我建议说,待太阳出来晒上两天再来取。舅舅嘿嘿一笑说,只要你们能帮我把苫布抬到自行车的后架上绑好了,我自已就能推回去。再说我已经来了,拿回去急着用。我们用三个人才帮舅舅梱绑好。没想到,他还真是自己硬推回去了。要知道有十二、三里的路,並且都是上坡路,他巳是年俞花甲的人了。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p><p class="ql-block"> 我早听舅舅村里的人说,舅舅的气力很大。眼见为实,舅舅的气力真是很大。这跟他那看上去並不怎么身强体壮的身体来说好像有些不可思议。</p><p class="ql-block"> 不幸的是在舅舅快要八十岁的时候,意外地把腿摔坏了,他不能下地走路,一直宅家躺在床上,翻来复去地摆弄他大女儿给买的袖珍光碟机,一部《亮剑》电视连续剧也不知看了多少遍了。这一躺就是十多年,真遭罪了。那时我也六十多岁了。他仍爱我若孺,我疼他似父。我只能是隔三差五地去他二女儿家看看他,同他坐坐。以打发他度日如年寂莫的日子。在一次谈话中,他跟我说,他在枕头下压了一百块钱,让我拿去花吧。他说的我差点儿哭了,心里发酸,百感交集,不知说什么好。我心里想,我不困难,就是困难我怎么能忍心花您那一百元钱呢,我尊敬的、亲爱的舅舅。</p><p class="ql-block"> 我每次同他坐好长的时间,他不想让我走。每次在我走的时候他总要说,你今天不走不行?我只能说,再过几天我再来看您。他把头一歪,就会像小孩一样地问我,你再过几天来?笑眯眯的充滿着渴望。当我说了约定的时间后,他就又说,还得等那么长时间哪?他笑了,我也笑了。</p><p class="ql-block"> 非常遗憾的是,在舅舅临走时,他没等到我,我也没能再见到他最后的一面。</p><p class="ql-block"> 在二O一七年七月十六日,因为多年躺在床上,缺少锻炼,至使各种器官加快了衰竭,医治无效。舅舅无声无息地离我远去了,享年八十八岁。他的离世,是我无法弥补的损失。我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听不到他的声音了。我永远地怀念他,我的舅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O二0年七月十五日</p><p class="ql-block"> 外甥 杜熳 (七十一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