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同在一阅读史铁生(八)一图腾柱

吴小荣

据原关家庄知青曲光、熊朝晨介绍，村中最具历史人文价值的除小庙外，再有大九沟里的"日天毬”。他们将此事告知原中央美院博士生导师靳之林教授，靳先生激动地说:"这就是图腾柱，它一定与陕北人类原始文化有关。"(注五十七)

靳先生的评价具有指导性。

靳先生于2013年86岁高龄时抱病考察了大九沟，(注五十八)这本身就体现了其价值。

从照片上看，沟里有几棵高大的土柱。其中一棵直上直下，高约三十余米，粗约六、七人合抱，这就是“日天毬"了，形状与耸立的烟囱相似。那高大魁梧的形态，颇有直射蓝天的气势。

与其对应的是“玄女穴“。黄土高原上有许多天然形成的暗洞，一般位于山麓出口处。玄女即“九天玄女"，又称九天娘娘。娘娘庙祭的就是这位女神仙。

陕北人日常生活中谈论最多的一个词汇是"娃娃"，可见传宗接代在这里是高于一切的。插队那会儿受苦人家家都养哈七、八个，多的有十几个。他(她)们最熟悉并热爱的应是九天玄女，这是重中之重。关庄村有一座九天圣母娘娘庙，位于村西600米的娘娘圪台台地上。我们村上面也有一座，但已属于延安地界。常有道姑来村里化缘，讨上几斗小米。村里的婆姨对布施也是积极而心甘情願的。因此上香火极其旺盛，影响波及周围数县，或者说几个县合办的。一般的小庙既没有和尚道士，也没有尼姑道姑，养不起。一般由村里德高望众的人士代管，这也是一种荣耀。

延安清凉山太和道观中那座娘娘庙最有名。《翻修娘娘殿碑记》上有"娘娘即九天玄女，是黄帝的老师。殿内随祀的有子宫娘娘，剪带娘娘，奶娘娘，痘娘娘。“整个一团队，各负其责，每一位娘娘都关乎婴儿的生死和健康。比如旧时生育将陶粟杆的皮削得十分锋利，用来割脐带，或者干脆用牙咬。这样做死亡率极高，要求剪带娘娘保佑。再比如陕北的说书艺人多为盲人，这盲瞽便为天花所致，因此要有痘娘娘。

高原的黄土经雨水长期冲刷后逐渐形成了干奇百怪，鬼斧神工的种种形态，例如台、峁、崖、嘴、坬(gua，四声)、砭、塌、塬、沟、渠、涧、滩、崾岘、圪崂、峡谷，“日天毬"和"玄女穴"是其中两种特殊的形态。

土质的不同是形成不同地貌的一个重要原因。其中大多是细如面粉而又十分洁净的黄土。在缺医少药的年代，乡民的跌打损伤后抹上黄土，权作消炎。但也有大小颗粒不等的细沙粉末和粗沙结晶，更有坚硬、巨大的岩石。它们以不同的方式沉积于此。还有一种卵石与粘土结合状的，可垐(Ci，二声)，一凿一个火星，将虎口震裂。队里的羊圈就是这种，“日天毬"亦属此类。

从修辞上说，这两个词汇运用了暗喻、借代和夸张的手法。鲜明而生动地反映了早期人类的生殖崇拜。读起来文绉绉的，体现了古人的文学休养。不像有些人想像的那么龌龊。说白了，“日天毬”即男根，写作“且"，加"礻"为祖宗。"玄女穴"即女阴，写作"也"。《说文解字》:“也，女阴也，从乙，象形。”

“日天"有高耸的意思。这从铁生《插队的故事》可以看出。“还有座山叫日天峁，是全村的最高点，绝不是说它高得接近了太阳和天。提醒一句:那山又高又陡，几乎直上直下，老乡们的想象极大胆。”(注五十九)

如果只是简单地比较一下，日天峁是超大号的日天毬。因为土柱上是站不哈人的，而峁上是要种庄稼的。累得不行的时候，就“只想骂天了，才更觉出‘日天峁'这名字的妙处，‘日这老天爷的娘‘"。(注六十)

"峁"更深一层的含义见“卯"，“卯”在甲骨文中的字形，两边是对称的。状如两扇门，中间一条缝，看现在的字形也可以猜测到。

《说文解字》解说:“卯，冒也，二月，万物冒地而出，像开门之形，故二月为天门。"

作为动词，“冒"的一个词义是“透出，往上升"，于是有了动感。

靳之林先生对延川文化始终满怀着热情和高度的关注，亲自讲课，并联系介绍美院教授。

他也结识了许多朋友。比如与孙立哲的生死之交，比如对文安驿剪纸大师高风莲的推介，比如对张家河乡布堆画家冯云山的开导启发，再比如对马家河乡农民画家董希胜的指教。知青从中也受益非浅。这种双向的协调使延川艺术从默默无闻的小山沟迅速走向世界的殿堂。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汇集了各路英雄好汉。

靳先生在《赤脚医生往事》序言中说:“我和延安的缘份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1974年，“在关家庄，我第一次看到了立哲的住窑，赤脚医生们创建的治疗室，手术室，自制的担架和手术床，我决定留下来参加关家庄合作医疗站的活动，和立哲他们在一起。

缘份啊，从此便成了关家庄的一员。

2018年下半年，《延川县关庄镇关家庄龙王庙壁画研究》完稿，作者张燕立马请靳先生作序。靳先生也马上决定到关家庄来看壁画，邢仪说:“靳老师是考证癖，见坟头有石碑都非要爬上去考半天。"由此我们看到一个十分纯粹的老艺术家的形象，脊梁式的人物。

但他的身体已极度地衰弱，且力不从心。曲光说:“连路都走不成了，脑子也糊涂了。”张燕说:"老头怎么上的飞机呀？"邢仪说:“我给靳老师打电话，他半天没明白我是谁。"

但他还是来了，只是已经没有了力气。也许他心里想的是来告别。

靳先生于2018年12月9日上午病逝。

他总结说:"人一生都在走场子，扭秧歌是走场子，转九曲是走场子，围棋是用棋子走场子…"

我十分惊讶，我有一篇文章《围棋与转九曲》，称她们是一对孪生姐妹。从格式上说，都是十九条横线，十九条纵线，都是三百六十一个眼位，这真是不谋而合。

只是姐俩分离得太久了，一个居庙堂之高，一个处深山之密，以至有些陌生。在这一辈人的努力下，她们正在逐渐靠近。

场子就是场地，秧歌以扭为首，九曲以转为主。

大秧歌有伞头带队，后面跟一条长龙。绕来绕去，变幻莫测。实际上由古代排兵作战的阵图演化而来。扭到高潮，队员处于极度专注，亢奋的状态，左右摇摆，前仰后合，不由你不爱。

本章看似与铁生无关，其实暗念了深意。因为本文有两条线索，一条明线，一条暗线。明线即由铁生关于插队的故事所引发的故事，小题目已作了交待。暗线是目前延川正在打的文化旅游这张牌，最早的发动者是申昜，这是有据可查的。他退休后，已经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并身体力行地作了许多工作。

青平川的条件无疑是得天独厚的，这不仅在于下面将要介绍的美的自然风光，更有许多重量级的人物，例如孙立哲、史铁生、路遥、靳之林、曹谷溪，等等等等。他们都有意无意，或多或少地为这项青山绿水，脱贫致富的事业作出了贡献，从而牢牢地夯实了基础。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我们每一位惦记着第二故乡的朋友，由此串成了一条暗线。

我们似乎总在忆旧，但我们不是也在展望未来吗？

注五十七:曲光、熊朝晨《靳之林教授坐牛车进延川大九沟观赏清平湾图腾柱》

注五十八:同上

注五十九:史铁生《插队的故事》二十二节

注六十:同上

陕北绥德牌楼。

陕北延川县关家庄土柱。

陕北佳县黄河畔香炉峰下台阶及对岸的山西临县。

陕北延川县关家庄土柱。

陕北佳县黄河畔白云观。

陕北延川县关家庄土柱。

(四张土柱照片均摘自网络，致谢。)

陕北延川县关庄镇张家河村。

延安百米大道正月十五闹元宵。

陕北榆林城里的娘娘庙。

娘娘庙碑文。

左侧各司其职的娘娘们。

右侧各司其职的娘娘们。